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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柏萬福輕輕地攬過賀頓的身體,把她的臉龐正面對準自己,淚行在賀頓清瘦的面頰上蜿蜒,如同透明的青蛇。

  「哭就哭了,為什麼不承認呢?我又不會笑話你。」柏萬福不解。

  賀頓說:「這不是哭。」

  柏萬福說:「滿臉都是淚珠,怎麼還能說不是哭?」

  賀頓說:「這是笑。心理上的本領,一種是學出來的,一種是修出來的。我想到他們以前勢如水火的爭鬥,想到我們曾經一籌莫展的困境,想到我因此付出的代價,悲欣交集。」

  很久很久,大芳和老鬆手拉手地走了出來。大芳說:「謝謝你們啦!」老松拿出一疊百元鈔票,說:「我來買單。」

  柏萬福看了一眼,說:「太多了。」

  老松說:「請收下吧。」

  柏萬福說:「實在是用不了這麼多。」

  老松說:「這是我們夫婦的一點心意。我知道這不能叫小費,也不能叫紅包,可你總得讓我們的心意有個表達的方式吧。收下吧,就算是我們對你們這個診所的贊助,希望它能越辦越好,越辦越大,給更多的人造福……」

  老松還在喋喋不休地述說感謝,柏萬福還在堅辭不受,賀頓輕輕地離開了。作為行規,一個執行治療任務的心理師,不宜在諮詢者繳納費用的時候在場,也不能當著來訪者的面清點鈔票。那樣會極大地損毀心理師的形象,畢竟,心靈對心靈拜訪之時,金錢應該遜位。

  當賀頓重新見到柏萬福的時候,柏萬福正在數錢。賀頓說:「你收了?」

  柏萬福說:「都收了。」

  賀頓說:「這不好。」

  柏萬福說:「人家真心實意。」

  賀頓說:「這讓我以後沒法工作了。」

  柏萬福說:「我向他們預約下次診療的時間,他們說不必來了。他們可以自己解決餘下的問題。」

  賀頓說:「從混亂中掙扎出來的生命,自我恢復的能力特別強,祝福他們。不過,這是兩回事,不應該多收人家的錢。」

  柏萬福說:「咱們需要錢。」

  賀頓說:「我知道咱們需要錢,可是,這樣的錢用了也不安心。我寧可過清苦一點的日子。」

  柏萬福說:「這錢不是過日子用的。」

  賀頓就不明白了,說:「不是過日子用的,你還有什麼更急需的用處?該不是你媽得了癌症吧?」

  柏萬福說:「你想點好事不行嗎,幹嗎咒我媽?」

  賀頓急急分辯說:「不是那個意思。現在醫藥費太貴了,你一說急等著用錢,我就不由自主地往壞處想了。實說吧,到底是為了什麼用錢?」

  柏萬福說:「這個事和你有關。」

  賀頓說:「我已經不再買偽造的名牌,那會讓一個心理師內心愧疚。我也不用高檔的化妝品,我的容貌不需要粉飾,潔淨就好,普通的香皂就足夠用了。我也不需要金銀和鑽石,是節能型的。」

  柏萬福說:「你不要嘴硬。這次就是你要用錢,而且,非同一般的耗費。」

  賀頓警惕起來,說:「稀奇!你口口聲聲說和我有關,我怎麼一點不知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柏萬福拿出了一張精美的紙頁,說:「這是一家權威機構開設的心理師提高班,要兩年的時間,學習很多非常有價值的科目,教員都是國內最好的教授,聽說還有若干國際上大師級的人物來講課。我為你報了名。」

  賀頓把那張招生簡章搶了過來,先一目十行瀏覽了一遍,又逐字逐句斟酌,道:「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翻到背面,看到那令人驚悚的價目時,吸著涼氣說:「天價!」

  柏萬福說:「心理師的培訓貴得像劫道。但願物有所值。」

  賀頓說:「我不去。」

  柏萬福急了,說:「你要是吝惜錢,就太小家子氣了。人家苦孩子還有個希望工程呢,你就是咱家的希望工程。」

  賀頓說:「好倒是好,只是太貴了。」

  柏萬福說:「你需要學習。」

  賀頓翻翻白眼說:「那你就不需要學習了嗎?」

  柏萬福說:「我更需要學習。」

  賀頓說:「那你去唄。」

  柏萬福說:「咱要是掏得起兩個人的學費,我就去。現在只能保一個,當然是你。」

  賀頓說:「要學,咱倆一塊去。要不學,就都不去。」

  柏萬福撫摸著賀頓的頭髮說:「別說傻話了。幹心理師這行,也得有才能。我知道你比我更適合幹這個,給別人的幫助也會更大。這陣子,我也看了不少的書,不是人人都能當心理師的,很多不合格的心理師會被淘汰出局。單單是熱愛,幹不了這活計,還得正經拜師學藝。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好機會,你不要推三阻四,全力以赴去學吧。」

  賀頓感覺到柏萬福粗糙的手指刮起了自己的一縷秀髮,有輕微的疼痛從頭皮傳達到自己身體各個部分。要是平日,她會撥開柏萬福的手指,但是今天,她一直忍受著。不,應該說是享受著,只有這種持續存在的疼痛,才能讓她更真切地感受到丈夫的撫摸。

  賀頓說:「那這個診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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