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一三〇 | |
|
|
這些東西氣味血腥,但燉熟之後有奇特的香氣,這些香氣養育了幼小的絳香,讓她雖然不長個子,但頭腦異常清晰。也許因為是人所不吃的沙肝吃多了,她比同年齡的女孩更加敏感和心重。 媽媽到遠方去了。長期飯票醉醺醺地拎著一串烤豬腰子回到家,看到從老奶奶家跑回來的絳香時,沒有吃驚,只是說:「熬不住了吧。我知道你也大了。」 絳香聽不懂他的話,不理他,獨自看書。絳香的成績在班上永遠是第一,要保住這個稱號,只有不停地努力。 長期飯票見絳香不搭理自己,也不再說什麼,就回自己的屋裡睡去了。有一間小屋,小屋裡有一張小床。絳香複習完功課,把房門插好,也昏昏地睡去了。 半夜裡,她感到刺骨的寒冷,正是四月春暖花開的日子,雖說半夜裡還有寒氣,但不應該這樣冷啊。這種冷,深入骨髓,帶著刀剜一樣的劇痛,讓絳香覺得自己被五馬分屍。冷……冷極了……到處是冰雪,黃色的油狀的冰雪…… 以上的這一切,都是賀頓面對著搖曳的燭火,斷斷續續說出來的。當然,很多地方不連貫,時空倒錯語無倫次,但姬銘驄就像面對著一副打散了的拼圖,把它們迅速地歸納到相應的位置上,眉目漸漸地清晰起來。 「黃色的冰雪?」姬銘驄很納悶。輕輕地重複。 「是,黃色的冰雪。透明,寒冷,冷極了冷極了……」賀頓不停地重複著「冷」這個詞語,渾身顫抖,肝膽皆冰雪,表裡俱寒涼。一片片雞皮疙瘩滾過她的皮膚,衣服都隨著哆嗦起來。 看來,今天就只能到這裡了。繼續進行下去,不會有更多的收穫,賀頓的精神還將受到慘重的傷害,姬銘驄雖然從學術的角度,很想知道這團黃色的冰雪究竟是什麼東西,但他只有暫停。 姬銘驄將賀頓從深度的催眠中喚醒。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姬銘驄問道。 「冷。」賀頓牙齒還在打著哆嗦。 「除了冷以外,還有什麼呢?」姬銘驄繼續問。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案例。 「累。困。一片空白。」賀頓吃力地講著,她很想就此睡去,永不再醒來。 姬銘驄說:「你會慢慢地醒來。聽我的話,從10數到1,數到1以後,你就會醒來了。到那時候,你就不會覺得冷了,也不會覺得黑暗了,你會看到太陽……」 賀頓不想醒來,可是沉浸在這種似夢非夢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狀態裡,實在是太冷了。她在朦朧中聽到了姬銘驄的暗示,那就是她醒來之後不再寒冷,為了逃離這刻骨銘心的酷刑,她要醒來。她乖乖地開始數數,「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賀頓慢慢地睜開眼睛。她準備好了看到太陽,因為朦朧中的聲音就是這樣告訴她的。她看到了一張臉在向她微笑,這是姬銘驄的笑臉。 從此。太陽和姬銘驄的臉就重疊在了一起。 還有殘存的寒冷像銀亮的蛆蟲附著在骨殖上,好在咬緊牙關尚可以忍受。賀頓不想再說什麼了,她剛才已經說得太多太多,她只想昏然睡去。 姬銘驄也沒有說更多的話,他要好好思考這個案例。 賀頓回到家,好像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那種源自極深處的恐怖和寒冷,如同一帖膏藥,粘在了她的靈魂上,不得撕脫。沒有人知道這種酷暑七月的寒意,體驗過這種紅日當頭深入骨髓的戰慄。仿佛每一寸肌膚都有結冰的桎梏,心臟裡充滿冰碴子,隨著搏動有尖銳的痛。那種無以比擬的寒冷,來自不可知的地下洪荒,來自人還沒有形成細胞之前的混沌迷霧…… 柏萬福察言觀色,完全不得要領,看到賀頓冷峻的神情,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己也是一肚子苦悶,只有誰也不理誰。 第十七章 你這種笑法,要麼大智若愚,要麼是不學無術的傻瓜 你這種笑法,要麼大智若愚,要麼是不學無術的傻瓜 大芳走進臥室,又一次重複了捉姦在床。大芳說:「你們好就是了,幹嗎說我?」床上的兩個人在最初的愕然之後,趕緊鑽到被子裡,平平臥著,很安穩的樣子。大芳不禁委屈,他們很暖和,自己很冷。 大芳說:「老松,你過來。」 易灣說:「阿姨,您放過他,是我主動的。」 大芳說:「不要臉的小娼婦,還知道我是你的阿姨!恩將仇報。」 易灣說:「我其實是幫你,阿姨。」 大芳即使是在悲痛和絕望之中,也還是對這句話大惑不解,憤然道:「說!」 易灣說:「因為阿姨你老了。你滿足不了叔叔的要求,你又不願意配合。這對叔叔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叔叔是個正派人……」 聽到這裡,大芳不禁冷笑,心想你的叔叔正派?這世上就沒有不正派的人了! 易灣繼續說:「我正是因為愛您,才替您分憂解難。不然叔叔在外面拈花惹草,得了不乾不淨的病,不是傷害了阿姨嗎!」 大芳哆嗦著說:「你這樣做,就不傷害我了嗎?」 易灣說:「傷害不傷害的,全在於你的感受。我一沒有偷拿你們家的錢,二沒有借此要挾叔叔,以得到什麼好處。阿姨你自己不堪忍受的,對我和叔叔來說,卻是難得的樂子,您省工省力了,幹嗎非要做出哭天搶地的樣子來?阿姨你不是個一般的人,在這種事情上,也要不同凡響才好!」 所有的過程中,老松一言不發。大芳實在忍受不了這種無恥言論,身上又在不斷地發抖,不能為了這對苟且男女,讓自己不堪一擊的身體再受折磨,大芳只好憤然地退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她以為自己一定會夜不能寐噩夢纏身,不想竟然一夜好睡到天色大亮。當她醒來之後,恍惚間覺得昨天只是一個夢境。但桌子上老松留給她一封信,證明昨天的所見所聞都是千真萬確的。 老松的信寫得很有分寸感,老松是寫文件的老手,操縱文字如魚得水。此信如果落到外人手裡,絕對看不出夫妻間曾有過驚濤駭浪,以為只是芝麻綠豆的齷齪,看到的是溫文爾雅的風度。老松先是道了歉,說得很懇切,但一點不留把柄。然後是申請原諒,回顧了兩人櫛風沐雨的感情歷程,祈請大芳縱是深仇大恨也化為拈花一笑。 這一切都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老松讓大芳網開一面,不要把女孩趕走,為了她的學業,要把她留下好好對待。老松說,我知道你有一顆仁慈的心,你會給這個女孩一個溫暖的家……我會永生永世對你好……結尾處老松信誓旦旦。 面對著信,大芳肝膽俱裂又無計可施。老松設下了一個局,他要把這種無恥的關係保留下去,要讓大芳俯首聽命。 大芳五內俱焚,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因為她平日起居很沒有規律,也不讓保姆打擾,所以還是一直在捕捉聲響的易灣最先發現了異常,破門而入,看到大芳猶如一堆肮髒殘雪委頓在地,趕緊抱起她,然後打電話叫救護車送到醫院搶救。 待大芳醒來,才知道在昏迷中已經為她做了急腹症手術,半截梗阻壞死的腸子已被切除。大芳看到的第一個人居然就是冤家對頭易灣。易灣顯然在晝夜服侍,面容憔悴。護士對大芳說:「你的外甥女比得上親生閨女了。」 大芳虛弱地問:「哪個外甥女?」 護士指著易灣說:「就是她啊。莫非你還有個外甥女?」 大芳閉上了眼睛,眼淚流了出來。面對著她的情敵,她不要說下戰書了,就連自己的命還是人家救的,所有的爭強好勝之怒,都在脆弱的生命面前敗下陣來。 「大姨,你醒了,我就上課去了。耽誤了很多課程,再不努力,我畢不了業了。大姨父下班後會來看你,他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脫不開身,不然也會一直守候在你身邊。」易灣攏攏紛亂的頭髮,匆匆離去。 聽到了她們的對話,護士說:「外甥女上大學啊?」 「大學?你可小看了她。她是博士啊。」大芳有氣無力地說。她聽到了自己的話在醫院白色的牆壁上撞擊迴響,居然有幾分炫耀。 「呦,看不出來,還是個女博士啊。你們家有福啊。你嫁了這樣有頭臉知情意的丈夫,外甥女又是博士,難得難得!墳頭燒香祖宗庇佑啊!」護士嘖嘖感歎著,連治療車都跟著顫悠起來。 |
|
|
|
學達書庫(xuges.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