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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這是一次失敗的諮詢,賀頓沒法子集中精神,只能虛與委蛇。好在她很謹慎,知道自己的狀態不良,就沒有發起任何挑戰性的治療,這樣,就算是沒有太大的效能,對來訪者的危害也會減到最小。

  來訪者在客氣的致謝之後,逃之夭夭。賀頓知道,這個來訪者是再也不會來了,因為在他眼中的心理師——眉頭緊鎖一臉晦氣,一腦門子官司,哪能給別人排憂解難!

  柏萬福和賀頓之間的冷戰持續,當著婆婆的面,基本上還能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答著,回到自己的小屋,就走入荒野一般的冷寂。

  賀頓知道陷入了巨大的危機,個人生活和心理師的工作都一籌莫展。黑霧沉沉,伸手不見五指。以前不順心了,還可以找到錢開逸解解悶,現在這條路自然堵死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姬銘驄了。

  賀頓開始想念這個從未謀面的老人。據說他德高望重,據說他火眼金睛,據說他見微知著,據說他鐵面無私。看來,一般人有了問題,可以向心理師求助,心理師有了問題,就必須有高人搭救。等待是痛苦的事情,這份憂愁沒有人能夠分擔,賀頓在苦惱中朝思暮想姬銘驄。

  第十四章 沒有任何一塊木頭是髒的

  沒有任何一塊木頭是髒的

  終於,終於。

  錢開逸再來電話,說姬銘驄約定某日下午接見她。

  「哪兒?」賀頓問。

  「他家。你拿筆,把具體地址記下來。」錢開逸說。

  「合適嗎?」賀頓遲疑。

  「不用筆,萬一門牌記錯了,找不到地方誤了時間,才不合適!」錢開逸告誡。

  「我的意思是到姬銘驄家中,這不大好吧?」賀頓躊躇。

  「這有什麼不好的?是人家邀請你,又不是你上趕著自己要去的。我看這才是規格,才是禮遇呢。你好好求教吧,祝你心想事成,當第一流的心理師!」錢開逸說完掛了電話。

  柏萬福從裡屋走出來,說:「沒說什麼親熱話呀。」

  飯店事件發生之後,柏萬福就時不時地監聽賀頓的電話。賀頓輸了理,雖深感恥辱,也只能聽之任之,現在千頭萬緒,顧不上維護面子。這一次柏萬福和以前一樣,不曾聽到什麼有趣的話,鎩羽而歸。

  賀頓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說:「這些話比親熱話重要多了。」

  柏萬福說:「就是到那個老頭家去?」

  賀頓說:「如果你能替我解決問題,我就不到那個老頭家去。」

  柏萬福說:「這老頭有人們傳說的那麼神嗎?」

  賀頓說:「但願,是吧。」

  約定的那一天到了。賀頓臨出門的時候,難得地對鏡梳妝一番,她希望在一位心理學權威眼裡,顯得專業而有朝氣。可惜鏡子裡的自己,面色青黃,頭髮乾燥,眼角已聚起細密的小皺紋,如同一本浸透了雨水的舊書,不忍卒讀。

  管他呢!又不是選美,賀頓索性破罐破摔出了門。

  姬銘驄的家在近郊的一處花園別墅裡,光是進門就費了一番周折,門衛用對講機和教授家聯繫,得了那邊的認可,才將賀頓放入院內。在城市浩瀚的窮海中,有一些富貴的島嶼超拔其中,舒適安寧雅致香噴噴。

  賀頓沿著鵝卵石的小徑往前走著,突然就懷疑起自己這樣的執著是否值得?為了一對不相干的來訪者夫婦,嘔心瀝血喬裝打扮,圖的是什麼呢?可惜賀頓的反思無法進行更長時間,姬教授的家到了。

  這是一棟獨立的小樓,門前沒有圍牆,到處是鮮花和鬱鬱蔥蔥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也許會在其他的季節開出燦爛的花朵,現在是冬季,只有大智若愚地乾燥地沉默著。別墅有一個美麗的紅色尖頂,像是童話中的古堡的塔尖,有長方形的墨綠色玻璃,在陽光下反射著天空的蔚藍和遠處的白雲。賀頓站在漆成奶油黃色的門前,低頭運氣,正想把自己整理得更像個專業的心理醫生再去敲門之時,門,無聲無息地滑開了。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出現在賀頓面前。

  「姬教授,您好!我是賀頓,和您約好的。」賀頓慌忙打招呼。

  「你好。我不是姬教授,我只是他的保姆。教授知道你要來,已經在客廳等你了。」老者緩緩地說。

  下馬威。看來心理學家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樣,連保姆都用了男人,而且是老男人。老大爺充滿了滄桑感,能從容接受這麼老的人端茶倒水,賀頓只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那就是姬銘驄顯然更老了。

  賀頓無法再胡思亂想下去,前面就是客廳。一位身穿中式對襟衣褲的男人從一張硬木榻上站了起來,說:「賀頓,你好。歡迎你。我是姬銘驄。」

  賀頓被施了定身法。她見過這個男人,不止一次。

  他就是風雪之夜在電臺門口接送過賀頓的司機老李。他並沒有想像中那樣老,保養很好的面孔甚至有一種嬰兒般的光澤。現在都說女人的年紀猜不透,在駐顏有術的男人那裡,年齡也成了一個謎。

  「那一次,您好像不姓姬……」賀頓完全被驚呆了,喃喃自語。

  「是的。那一次我說自己姓什麼,我已經忘記了。好像是姓李吧?」他風趣地說:「李是個大姓。是我最容易拿來使用的姓。」

  賀頓呆呆地站著,好像玩偶。「後來,您又到過我的診所……」

  「是的。那兩次是假的。但這一次,是真的,我是姬銘驄。」姬教授和賀頓握手,他的手寬大溫暖。在那個雨雪霏霏的夜晚,這雙手也曾給予賀頓同樣的厚重感。

  「姬教授,第一次,你為什麼找我?你說你是司機,你還提到了沙茵……」對於賀頓來說,眼前的問題似乎還沒有久遠的問題更重要。或者說,如果不把久遠的問題搞清楚,眼下的問題更沒有著落。

  姬教授說:「好吧,我就先解開疑團。我住的這個地方,要算鬧市中的窮鄉僻壤了。每次你播出節目的時間,正是工作一天之後散步的時候。我很喜歡你的聲音,知道了你的名字之後,又從你和聽眾的對答中,得知你正在報考心理師,而我正是考試的出題者之一。」白髮僕人給兩人端上茶水,姬銘驄說:「老張,謝謝你了。我和這位女士要談些私密的話題,你歇息一下。」老張無聲地掩上了門。

  賀頓說:「喝這樣一位老人端上來的水,讓人不忍下嚥。」

  姬銘驄笑笑說:「他並沒有你想像的那樣老。他是少白頭,又怕染髮劑致癌,所以就頂著一頭淵博的白髮,完全不顧及這樣會讓我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常來的朋友都知道這個底細,也就安然了。好了,不說他了,我看你好像要問什麼,請繼續下去。」

  賀頓說:「我是您千百考生當中的一個,就算是您知道我在參加這類的學習,您還是很難解釋請我吃飯那件事。記得您當時就沒說清楚,今天您拿出的理由,還是不讓我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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