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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對話中,柏萬福的神態相當平靜。正是這種平靜,讓賀頓深感不安。如果柏萬福罵她,撕扯她頭髮,甚至給她一個大嘴巴,推她一個趔趄踹她兩腳……賀頓都會比較心安。唯有這種貌似波瀾不驚的對話,才讓人覺得侯門似海深不見底。

  有些時候,你只能這樣等待著。不是爆發,就是毀滅。

  他們說完了這些話之後,就再也沒有對話了。

  回到家裡,依然冷戰。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戰鬥,柏萬福那邊是死一樣的寂靜。看到熟悉的家居擺設,雖說簡陋,也有一份難舍的親情。賀頓忍不住了,說:「我告訴過你,我不是一個好女人。」

  柏萬福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以為那是謙虛。」

  賀頓說:「不是謙虛,千真萬確。」

  柏萬福說:「你不該讓我知道。你該做得更詭秘些,你太大意了。」

  賀頓說:「我是不想讓你知道,可是你知道了。我不打算騙你。」

  柏萬福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賀頓說:「所有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柏萬福哀嚎:「你為什麼不騙騙我?哪怕是花言巧語蒙混過關也行。你為什麼實話實說!」

  賀頓說:「我已經對不起你了,哪裡還能再騙你!」

  柏萬福說:「你還是騙騙我比較好。像現在這樣,太狠了。我受不了。」

  賀頓說:「你受不了,就可以不受。我們可以離婚。」

  柏萬福說:「你這個女人真不要臉,做出了這樣的事,我還沒有說離婚,你自己就說離婚,這不是更不像話了嗎!」

  賀頓沒想到會是這樣,反倒看見了一點希望,說:「你的意思是不離婚?」

  柏萬福說:「我也沒說。」

  賀頓說:「反正我現在也沒什麼可說了,主動權在你手裡,你看著辦吧。你要是忍得了,你就咽下這口氣。你要是忍不了,就離婚吧。」賀頓說完,就自己睡覺去了,她實在是非常困倦。柏萬福一個人在那裡發呆,最後抱著被子去了診所。

  心理師也是人,人所具有的一切弱點,他們都具備。天性的敏感更像一具毫不留情的放大鏡,將這一切更鮮明地凸現出來。賀頓對自己說,暴風驟雨虎嘯龍吟,當一個心理師,要有些襟懷氣魄做根基。她錯了,她沒有道理,但她不能認輸。她要挺住,挺住了,人還站在那裡。趴下了,就攤成了一堆。紛亂之中,她要用最後的鎮定之線織一件胸甲,護衛住自己的心臟。

  度日如年。這天是賀頓和柏萬福值班。柏萬福默默地守著電話,僵直著脖頸,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雙臂不知所措地垂在胸前,仿佛一個機器人。賀頓面朝著窗戶,儘量減少兩人的視線接觸。

  電話突然響了,兩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柏萬福在第一時間抓起電話,說:「你好,這裡是佛德……」

  賀頓站起身,走進心理室。片刻後,柏萬福走過來說:「找你的。」

  賀頓問道:「誰?」

  柏萬福猛地發火,說:「我怎麼會知道他是誰?只有你知道!」

  賀頓莫名其妙地接起了電話,原來是錢開逸。賀頓心虛地看了一眼柏萬福,柏萬福從聲音裡已經猜出是那個男人,怒火中燒,現在看到賀頓示意他離開,更來了強勁兒。你想讓我走,我偏偏不走,坐在一邊聽。

  錢開逸說:「你怎麼樣?」

  賀頓說:「什麼怎麼樣?」

  錢開逸說:「就是那天。」

  賀頓說:「如果你要是說那天,我就放下電話了。」

  錢開逸說:「不,還有更重要的事。」

  賀頓說:「說。」

  錢開逸說:「是好消息。我已經和姬銘驄先生聯繫上了。」

  儘管柏萬福在一旁虎視眈眈地坐著,氛圍實在不宜於賀頓喜形於色,但她還是一掃愁雲慘淡的語調,高興地說:「這真是一個好消息。你跟他怎麼說的?」

  錢開逸說:「我並沒有直接和他通話,聽說他十分難講話,要是被一口回絕,這條路就堵死了。我動用了很多關係,找到我的老師,把你遇到的困境向他說明了。他又找了別人,輾轉傳達。最後姬銘驄說,他願意幫助你。」

  賀頓說:「太好啦!怎麼實施呢?」

  錢開逸說:「還沒有談到具體的時間,我怕你著急,先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後面的我再繼續落實。」

  賀頓抱著話筒,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迭聲地說:「謝謝謝謝……」

  錢開逸說:「我是利用節目錄製的空當給你打電話,就不多說了,聽你的聲音,還不錯,還能為自己的來訪者操勞,基本正常啊。導播叫我了,不多說了……」

  線斷了。賀頓回頭一看,柏萬福不在。正疑惑中,柏萬福從裡面一間屋子走出來,賀頓恍然大悟,原來屋裡有一部串過去的分機,可以監聽。

  「是他?」柏萬福問。

  如果是平時,柏萬福監聽自己的電話,又是審訊口氣,賀頓早就發作了,但今天,她沒有資格。

  「是。」賀頓簡短地答道。

  「也不說什麼甜言蜜語,也不慰問你一下?」柏萬福挑釁。

  「沒有什麼甜言蜜語。我找他,就是為了大芳和老松的那組案例。你知道,我為此寢食不安。沒有人能夠幫助我,如果你能,我就不會去找他。可是,你不能。實話告訴你,我認識他遠在認識你之前,他也曾經向我求過婚,讓我嫁給他……」賀頓回答。

  「那你為什麼不嫁給他?」柏萬福百思不得其解。

  「我決定要開辦自己的診所。你家有房子,你也不會干涉我的決定。而這個人,就不一樣了,他會左右我,讓我成為他的附庸。」賀頓索性和盤端出。

  「這麼說,你覺得我比他強?他漂亮體面,有頭有臉,看起來也有學問……我算什麼?」柏萬福大惑。

  「也許對別的女人來說,你和他沒法比。但對我的事業來說,選擇你對我更有優勢。和你在一起,旗鼓相當,我沒有自卑,可以說話算數。在這個世界上,像我這樣的女人要成就一番事業,比登天還難。我當然會想盡辦法,但要保持尊嚴。和你在一起,我的尊嚴最完整。你也學了心理學,你知道先入為主這件事。我和他以前就有非常親密的關係,在和你成家之後,我本該把這段關係終止,可我還是按照慣性讓它延續下去了。現在,你知道了,也好。你做一個決斷吧。」賀頓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話挑明。

  「我打算……」柏萬福停頓下來。他沒法不停頓,預約的來訪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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