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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掛在候診室裡,讓人一進來,以為進了皇宮。」柏萬福神往地說。

  「還皇宮呢,還王子呢,有沒有戴安娜啊?」賀頓挖苦道。

  「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別打岔。整個燈城咱都篦過三遍了,我瞅著就這盞燈好,漂亮實惠。」柏萬福難得地固執己見。

  「我告訴你,我寧可點油燈,也不會買這盞燈。太俗氣了,你那間房子才多高?把這盞燈一掛,玻璃穗子都得掛了眉毛。」賀頓沒好氣地說。

  「好好,那你說買哪盞燈?」柏萬福知難而退。

  「我早就看好了,買最明亮的吸頂燈。」賀頓胸有成竹。

  「那你怎麼不買啊?」柏萬福納悶。

  「太貴了。下不了這個狠心啊。」賀頓長歎一口氣。

  「有多貴啊?三十六拜都拜了,不差這最後一哆嗦。我看看去。」柏萬福說著,自己去看吸頂燈。過了一會兒回來,蹲在賀頓旁邊,也不說話了。

  「真貴。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柏萬福還是忍不住說道。

  「是啊。好就好在沒什麼特別的。診所的燈就是要在沒有人注意的情況下,非常明亮地照耀著。好像頭頂有一輪太陽。」賀頓說。

  「誰告訴你非得這樣?」柏萬福好奇。

  「沒有誰告訴我,是我自己想的。」賀頓如實稟告。

  「那你為什麼不想一種別的樣子呢?」柏萬福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假設一個陷在很多苦惱中的人,到心理醫生這裡來尋求幫助,他一定希望那裡是明亮和溫暖的。」賀頓說。

  「溫暖沒問題,屋子是集中供暖,還是管道層,大暖氣管子就從房頂上過,數九寒天熱得恨不能開窗戶……可你這明亮,我有點想不通。」柏萬福說。

  「有什麼想不通的?」賀頓覺得通過這一段的共同奮鬥,柏萬福幫了自己不少忙,她願意多和他交流,好歹是個伴兒。

  「我看你也沒置辦什麼機器……」柏萬福說。

  賀頓覺得滑稽,說:「心理所不要機器。」

  柏萬福說:「你不要笑我,我是工人出身,工人離不了機器。你這個診所既然沒有機器,主要就是靠說話來治病了。對嗎?」

  賀頓想這不是一言半語說得清的,就說:「基本如此吧。不過,來的那些人不能叫病人。」

  柏萬福說:「那叫什麼?總得有個名稱吧?」

  賀頓說:「臺灣叫案主。」

  柏萬福說:「不好不好,案主,好像做過案子,讓人想起偷雞摸狗殺人劫道。」

  賀頓說:「我餓了。找個地方先吃點東西,再來定燈。」

  家具建材城有小吃一條街,五光十色熱氣騰騰。柏萬福說:「你吃什麼?」

  賀頓說:「就來一碗面吧。」

  柏萬福說:「你都是法人了,一碗面是不是太寒酸?」

  賀頓說:「所有的錢都是借的,能有一碗面吃就是福氣。」

  柏萬福說:「你吃面,我也吃面,咱們同甘共苦。」

  兩人吸溜吸溜地吃起來。柏萬福說:「你還沒告訴我不叫病人叫什麼呢。」

  賀頓說:「記性好,還琢磨這個茬。香港叫來訪者。」

  柏萬福說:「別光說臺灣香港的叫法,咱們這裡叫什麼?」

  賀頓說:「叫來訪者。」

  柏萬福搖頭道:「不好聽。」

  賀頓說:「甭管叫什麼,反正你知道指的就是這些人。」

  柏萬福說:「他們來跟你說悄悄話?」

  賀頓說:「算是吧。我一定得給他們保密。從這個意思上講,所有的話都是悄悄話。」

  柏萬福說:「這就對了。悄悄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說嗎?當然是要在黑乎乎的地方才能暢所欲言。你沒看到歌廳舞廳KTV包房裡,基本上都是黑燈瞎火的。」

  賀頓這才明白過來,說:「原來你在這兒等著我。你的意思是不必買明亮的吸頂燈,昏暗朦朧才對。」

  柏萬福說:「對呀。太亮了,讓人不敢暢所欲言。」

  賀頓停下筷子,說:「你這腦子好像是越來越靈光了。」

  柏萬福說:「愛情的力量。」

  賀頓沉吟,心想,咱們之間有愛情嗎?此刻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就說:「關於燈,你說得有幾分道理。」

  柏萬福得意起來,說:「怎麼樣,買盞藝術氛圍的燈吧,我在那邊看到一款玫瑰花造型的,價錢也不貴。」

  賀頓思忖後說:「我還是要買一盞非常明亮的燈。你剛才只說對了一半,悄悄話也許需要朦朧,但要下定決心痛改前非的時候,一定需光明大放。」

  柏萬福說:「好好,就像故宮的匾額,正大光明吧。快吃麵條,要不就涼了。」

  於是兩個人不再討論,低下頭來把潑滿了辣子的麵條湯喝得山響。

  第十一章 比眉毛還細的廣告

  比眉毛還細的廣告

  裝修完了。

  賀頓手摸著診所牆壁,眼淚止不住往下淌。快樂的淚是涼的,一直從顴骨滴落到鎖骨的窩裡,在那裡聚集成了一小窪,好像貼了一塊鋼洋。

  賀頓滿心歡喜地請沙茵來參觀,那神情好像是在展示稀世珍寶。「你用的肯定是劣質建材,一股味道。」沒想到一推開門,沙茵就捂著鼻子,提出批評意見。

  但她說的是事實。因為春天風沙大,到處門窗緊閉,化工原料的味道濃郁嗆人,眼睛辣得直想打噴嚏。

  賀頓忍住了氣,本想說,你身為股東,身不動膀不搖地坐享其成,既沒有出過一分錢的資金,也沒有拉過一車瓷磚拎過一桶漆料,倒在這裡指手畫腳。又一想,目前正是用人之際,要以團結為重,再說沙茵說的也是事實,自己眼睛也很不舒服。淡笑道:「如果咱們有足夠的錢,我當然也會買綠色的環保的,可是……」她沒有把話說完,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沙茵聽到這些客觀理由,也不好意思,說:「你是既有功勞又有苦勞。我主要怕咱們這樣開張迎客,人家一進來就想逃之夭夭,影響聲譽。」

  賀頓說:「你想得是很周到。怎樣對付異味呢?」

  沙茵說:「我有個朋友是專門研究環保的,好像有專克甲醛的產品。」

  湯小希參觀時,倒是讚不絕口,說是從來沒看到過如此美麗安詳的地方。賀頓聽了也不喜形於色,對她的評價不很在意。臨終敬老院出來的護工,看到哪裡都覺美好。

  三個人坐在一起,研究如何招徠顧客。賀頓說:「首先要讓大家知道開了一個診所,才會有人來。」

  湯小希說:「最好的辦法是貼小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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