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九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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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頓說:「我不是害怕。我並沒有答應你啊。」 錢開逸說:「你沒答應我,你怎麼還和我這個啦?」他指指已經被賀頓壓到了身子下邊的床單。 賀頓說:「這是兩回事。我喜歡你,可是我不能嫁給你。」 錢開逸受了很大的打擊,說:「你讓我自卑了。我怎麼啦,配不上你嗎?你也太驕傲了。」 賀頓走下床,開始慢慢地穿衣服,說:「其實,是我配不上你。我長得不好看,也沒法進入你們家那樣的書香門第。而且,我要告訴你,關於我的身世,都是編出的謊話。我有自知之明。而且,我還有自己的事業。」 錢開逸說:「我的事業不就是你的事業嗎?咱們兩個是共同的事業啊。」 賀頓說:「我要開一個診所,你要的是一副好嗓子,咱們道不同。」 錢開逸說:「鬧了半天,你是打定了主意不跟我啊。這真叫人失望。如果是這樣,你又何苦來?」錢開逸苦惱地指了指賀頓的身下,「血跡」鮮豔奪目,好像一枚朱印。 賀頓說:「你後悔了?」 錢開逸說:「不後悔。只是覺得對不住你。早知道這樣,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賀頓說:「你覺得對不起我?」 錢開逸說:「是。這就好比我拿了你的東西,卻沒有辦法償還。」 賀頓說:「是我願意給你的,請不要放在心上。」 錢開逸歎息著說:「我一向表白自己是正人君子,寧肯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你壞了我的名節啊。」 賀頓看火候已到,錢開逸已經入甕,佯作抱歉說:「看來,是我騙了你。」 錢開逸說:「你騙了我什麼呢?你什麼也不要我的,也不和我結婚,哪兒能說你騙了我?我剛才還懷疑你是不是真的處女,看來我真該死。」 賀頓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髮說:「我沒想到你會這麼難過。這樣吧,我有一件事求你。如果你答應了,你我就算扯平,你再不要不安了。」 錢開逸大喜過望,說:「這太好了。說吧,什麼事?我一定為你辦到。」 賀頓說:「我需要十萬塊錢開辦診所。其實,只是過一下手,工商登記的時候這筆錢要在賬上,以後我一定會儘快還你。我付給你利息。」 錢開逸什麼都想到了,但就是沒想到賀頓向自己借錢。十萬塊,這不是一個小數目,可他大話已經說出口了,再看這個剛剛把處女之寶奉獻給自己的女人,如此為難,要做的又是一件好事,他哪能出爾反爾呢! 「好吧。我借給你。」錢開逸咬緊牙關,鏗鏘有力地說。 他又要了賀頓一次。這一次,賀頓的精神又浮動起來,不過不是貼在天花板上,而是蹲在了窗臺上,看外面的風景。 兩個人恩愛之後,賀頓爬起來寫了借條,約定了取錢的方式。然後到外面吃飯,飯後依依不捨地分手。錢開逸回到家裡,把床單扯下來清洗,一邊在血跡上噴灑著專除污漬的領潔淨,一邊想著——十萬塊!這一塊血跡可真叫貴!念頭浮出之後,他用滿是泡沫的手拍打了一下臉龐,算是對自己出言不遜的懲罰。掌心有水,格外響亮。 第八章 一百萬現金會把腳面砸骨折 一百萬現金會把腳面砸骨折 錢有了,房子有了,賀頓決定要為自己的心理所起一個響亮的名字。叫什麼好?本想博采眾家之長,但大家七嘴八舌的,實在難以統一。花了一百塊錢到街上的「××軒」求了個名字,好不容易跟他們講清楚這個診所是幹什麼的,三天后拿到一個名字,叫做「沙漠白楊」,賀頓覺得太乾燥太悲苦了,乾脆自力更生。賀頓想了許久,決定就叫「佛德」。它有兩個含義,一是暗合著「弗洛伊德」這個震耳欲聾的大號。要說起心理學家,在中國影響最大的就是這位鬍子拉碴的猶太老爺子了。雖然大多數人可能連他的一本書也沒有看過,更不曉得「本我」「自我」「超我」都是些什麼東西,但這並不妨礙大家對他耳熟能詳望而生畏。第二層意思是這個詞有點崇洋媚外的味道。佛德究竟是個什麼意思?誰也不知道。這就對了。如果找一個「七巧板」這樣的名字,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理解,鬧不好弄巧成拙。佛德,誰也無法確切地說出它的含義,就像抽象畫,每個人看到的都是不同形象,暗自揣摩浮想聯翩。若是有人從這個「佛」字引申開來,想起一葉慈航普度眾生什麼的,就算順手牽羊。 起好名號之後,下一步就是到工商局辦手續。賀頓親自跑了幾趟,才知道並不像湯小希說的那樣簡單,仿佛擺香煙攤子般容易。你還要制定章程,還要請會計,交驗各種證件。 賀頓對柏萬福說:「拿證來。」 柏萬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從來沒給過我什麼證啊!」 賀頓說:「以前是沒給過,可這階段這個證就得放我這兒,人家要查驗呢!」 柏萬福說:「到底是個什麼證?」 賀頓也覺得自己被忙昏了頭,語無倫次,解釋說:「房產證。就是樓下你媽住的那套房的房本。明白吧?」 「有倒是有,在我媽的首飾盒裡藏著呢。我見過,棕色皮的,還挺大個兒。那可是我媽的命根子。」柏萬福邊回憶邊遲疑。 「你媽的命根子是你。你試著能不能拿出來讓我註冊用。用完了,就還你媽,連個紙毛都不會少。」賀頓慫恿柏萬福,故意輕描淡寫。 柏萬福連連擺手說:「那可使不得。我媽把兩個房產本看成金童玉女,恨不能每天都拿出來摩挲摩挲,我哪能偷得出來?」 賀頓無奈,說:「那只有挑明瞭,借你媽的房產本一用。不知行不行?」 柏萬福說:「你都答應嫁給我了,我媽能不借嗎?」 柏萬福走到樓下,看到老娘正在用半月形的木梳梳頭。不知是哪輩子傳下來的紅木梳頭匣子半敞著,老式的桂花油瓶只剩了一個油底子,香味反倒更加濃烈。柏萬福猛吸了一口這種散發著腐朽香氣的味道,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代。孤兒寡母的,娘拉扯他不容易。娘沒有文化,幹不了別的活計,平日就在家裡給人縫虎頭鞋。鞋是出口的,專門雇些個家庭婦女在家中用白布用糨子粘起來,打成袼褙,千針萬線地納好,再把繡了虎頭的鞋面子鑲上去,眼若銅鈴虎虎生風的一雙童鞋就立那兒了。娘樂意幹這個活兒。一是找不到別的活兒,這差事是計件工資,娘心靈手巧,能掙出點錢來過日子。再說可以讓小福嘴上享福。娘沒有奶,小福全靠熬麵湯活命。袼褙是細白布打出來的,一丈布可以裁出多少雙鞋底子,人家都測算過了,縱是仙女做鞋,也在布頭上占不了多少便宜。鞋面也是發下來的,你領了多少雙的面子,就要交上去多少雙鞋子,這也是分毫不差沒有空子可鑽的。唯有粘袼褙的糨子,大有文章。發下來的是白麵,要你自己兌水熬成糨子。那白麵這個細啊,這個白啊,任你在誰家糧店也沒見過。鞋子是要出口的,特別講究質量。白麵必得上好,打出的糨子才能滑膩黏性好。 不知道有多少人把打糨子的白麵給娃熬了糊糊,烙了餅,蒸了卷子吃,反正所有做鞋子的婆娘都說面不夠用,上面的人也不計較這點損耗,就加大了發白麵的力度。有的女子交上來的鞋子又糙又硬,從邊縫兒上還能看到玉米碴子的小黃粒。這就是把事做過了,把白麵都吃了,用黏性差的玉米粉糊弄人。 娘不會這樣。娘是個細緻的人,想得長遠。那些個用了玉米麵子的人,都被開除了,無論怎樣哭著喊著,都不能再加入虎頭鞋的行列。娘肯動腦子,能用最少的面熬出最有黏性的糨子,勻勻地刷在細白布上,打出的袼褙又韌又薄,布層親密無間牢不可破,好像還是當棉花的時候就長在一起。再納上米粒般的針腳,縫成虎頭鞋,稍加揉搓,軟硬適宜。由於娘的口碑好,後來把繡鞋面的活兒也攬了過來,生活就有了保障。柏萬福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黑皮膚白皮膚的孩子穿過老娘縫製的虎頭鞋,只知道從虎頭鞋上摳下來的糨子面,養活他成人。 娘從很年輕的時候就梳髮髻了。娘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梳起髻子來找麻煩的人就少了。那時小福不懂,就問,為什麼梳頭就讓麻煩少了呢?頭髮是麻煩嗎? 年輕的娘說,梳了髻,人家就知道娘不會嫁人了。 小福說,娘幹嗎不嫁人呢?娘嫁人,我也能吃上糖了。要不然,人家結婚老不讓我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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