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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想念一個人,也是可以死人的。」錢開逸用另一隻手捂住賀頓的手,好像賀頓的手是一隻受驚的蝴蝶,只要捂緊了它就飛不走。

  「那我就急救你一下。等你好了,我可就要回家了。」賀頓說著,半推半就地和錢開逸走向臥室。

  錢開逸的臥具非常考究,掀開床蓋之後,看到的是閃光的絲綢。「像地主老財用的。」賀頓嘟囔了一聲,半蹲下來,為錢開逸脫去襪子。

  「我用的被罩和床單都是絲綢。你剛鑽進去的時候,有一點涼,過一會兒就好了。」錢開逸說。現在,他很清醒,他不喜歡用暴力,也不喜歡哭哭啼啼好像偉大奉獻的女人,情投意合魚水之歡才是做愛的至善至美。

  錢開逸拉上了窗簾。帶有遮光布的雙層簾子盡職盡責地把所有的光線拒之窗外,屋內在黯淡的燈下,如夜晚一般靜謐。

  賀頓找到了有床頭櫃的那一邊,靜靜地躺下了。她有些怕,只好又祭起分身術,將身體和意志分別打理。她的思維騰空而起,貼在錢家的天花板上,在那裡俯視著一切。看到自己的衣服被錢開逸一點點剝開,看到自己像一粒乾癟的蠶蛹,鋪襯在錢開逸粉紅色閃亮的絲緞之上。然後,是錢開逸溫和的撫摸。

  ……

  飄浮在天花板角落裡的賀頓的靈魂,掉下了一滴猩紅的眼淚。但是,很快那個靈魂就鎮定下來,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你還有諸般事宜要做。

  賀頓靜聽蓋在自己身上的錢開逸呼吸越來越急促,知道那離弦之箭就要射出。這是最好的時辰了,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賀頓輕輕地從褥墊之下摸到了那顆膠囊。飽滿光滑,雖然沒有燈光,賀頓仍然能看到那個膠囊的顏色,半截是白的,半截是藍色的,好像大海和白雲。這不是臥床的賀頓看到的景象,屬￿那個飄浮在空中的賀頓的視覺。

  錢開逸猛烈衝擊的時候,賀頓把那個膠囊放在了身下。隨著錢開逸的發力,她用手指猛地一搓,那個膠囊就破碎了,賀頓甚至聽到了膠囊破裂如蟬蛻撕裂般的聲音。當然了,亢奮之中的錢開逸什麼也不知道。

  賀頓在黑暗中撫摸著錢開逸的絲綢床單,不由得生出惋惜之情,這麼好的床單,就被染髒了。但是,有什麼法子呢?不要有婦人之仁,計劃是最重要的。

  那個傾倒出了內容物的膠囊還在賀頓的手中,現在,盡興之後的錢開逸已從賀頓身上滑脫,正趴在一旁假寐。大好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賀頓用手拂了一下頭髮,如果錢開逸這會兒睜開了眼睛,會以為賀頓也像自己一樣汗流浹背,以手拭汗,沒有絲毫異樣。其實賀頓利用極短暫的空隙,將那個膠囊吞到嘴裡,無聲無息地把它咽了下去。

  當膠囊細碎的片屑在舌頭下化成一團極小的泥,並被口水沖刷走之後,賀頓長出了一口氣。現在,大功告成了。

  賀頓酥胸寒冷如霜。她向天花板眨眨眼睛,讓那個飄逸的自己歸位。現在,她是統一的,她要進行醞釀已久的談判。

  錢開逸徹底醒過來,一睜眼,看到賀頓目光迷離地躺在身邊。

  「多長時間了?」錢開逸輕聲問。牆上就有掛鐘,他不願去看,要享受被人告訴的安逸。

  「不知道。也許是半個小時,也許是三個小時。」賀頓也不去看鐘,輕聲回答。

  「你為什麼不睡覺?」錢開逸問。

  「這裡不是我的家。」賀頓回答。

  「你安心睡吧。從此這裡就是你的家。」錢開逸說。

  「我有自己的家。」賀頓堅持。

  「你好像不大高興?」錢開逸說。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賀頓說著,起身上衛生間。她把粉色絲綢的被罩掀開,空出一大片床單。

  錢開逸說:「冷。」

  賀頓就把被子整個撂到了錢開逸身上,這樣她原本臥著的那塊床單就徹底裸露出來。賀頓穿上拖鞋,走出房門。臨出門的時候,把臥室的燈打開了。

  「關上。」錢開逸躺在床上半眯著眼睛,因為雙層的被子壓在身上,他有一些鼻音。

  賀頓已經走出去了,留下一句:「你不會自己關啊?那麼嬌氣。」男人女人一旦有了肌膚之親,說話就放肆起來。

  錢開逸不喜歡強烈的燈光,加上雙層被子捂得燥熱,乾脆趁機爬出被窩透透風,就起身去關燈。他坐起披上睡衣,就在袖子伸到一半的時候,他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僵在那裡。

  粉紅色的絲綢被單上,有一小片絳紅色的血跡,沁入絲綢的肌理,雖然已經乾涸,依舊觸目驚心。

  賀頓走了回來,說:「你幹什麼呢?」

  錢開逸說:「看。」

  賀頓也俯下身來看了看說:「不是已經看到了嗎,別看了。小心受涼。」

  錢開逸躺下了,摟著賀頓說:「沒想到。」

  賀頓說:「為什麼?應該想到的啊。」

  錢開逸說:「看你一副江湖闖蕩的樣子,不知道你還潔白如雪。」

  賀頓說:「看你緊張的,是不是覺得要負責任啊?」

  錢開逸信誓旦旦:「我不怕負責任。」

  賀頓說:「別那麼緊張。我不用你負責任。是我自願。」

  錢開逸說:「我再看看。」推開賀頓,戴上眼鏡湊到床單上看個仔細,甚至還用鼻子聞了聞。

  賀頓有點緊張,因為她的藥囊裡灌的是紅墨水,紅墨水是有一點酸味的。馬上做出不高興的樣子說:「你懷疑是假的啊?」

  錢開逸說:「怎麼出血這麼少呢?我以前睡過的一個處女,單子湮濕了一大片。」

  賀頓說:「你以為這是殺人,血流漂杵?總共就那麼大的一點地方,能出幾滴血就了不起了。你碰到的那個處女,可能是個假的。現在,很多人做手腳。」

  賀頓說這些的時候,面不改色心不跳。她知道賊喊捉賊這招厲害。

  錢開逸本來正懷疑賀頓處女之寶的真假,見賀頓自己挑明瞭,也不甘示弱,說:「你說別人是假的,我怎能知道你是真的呢。」

  賀頓笑笑說:「你當然可以懷疑我呀。」

  錢開逸說:「我不知道怎麼才能知道誰是真的誰是假的。」

  賀頓說:「那我問你,當初那個血流成河的處女,為什麼沒有成為你的新娘?」

  錢開逸歎了口氣說:「她以為跟我親密了,就身心放鬆馬放南山,很多毛病就暴露出來。我這個人,心好,但是眼毒。眼裡容不得沙子。墜入情網,會使人的心靈倒退十萬年。十萬年之前,我們是什麼?是蟲子還是落葉?是海蝦還是虎豹?」

  賀頓說:「別管十萬年前,先說眼前。你認為咱倆適宜結婚嗎?」

  錢開逸說:「伯樂和千里馬成了一家子。」

  賀頓說:「千里馬一輩子感謝你。」

  錢開逸說:「別的就不多說了,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都當你是真的。見過我父母,咱們就穩步向前推進。」

  賀頓說:「我不去見你父母。」

  錢開逸說:「怎麼啦,醜媳婦怕見公婆?其實,你不算太醜,對對,說錯了。簡直就是不醜。」

  賀頓說:「醜不醜我心知肚明,用不著你鼓勵。」

  錢開逸不解:「那你害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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