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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藍衣小姐說:「這叫我如何回答?心理疾病也像癌症似的,有一定死亡率,並不都能治好。我們會盡力。這裡的心理醫生有碩士有博士還有博士後……價錢不一樣。」

  賀頓說:「收費多嗎?」

  藍小姐說:「當然多啦。現如今什麼不收費啊,你在路邊喝口涼水還收你的錢。我們也不是慈善機構,也沒有什麼外國資金援助,要是不收費,你讓專家們喝西北風啊?專家要是都凍死了,餓死了,誰來幫助你們呢!」

  賀頓極度失望地說:「我沒有錢。如果我有了錢,我就沒有問題了。」

  藍小姐歎了一口氣說:「有了錢,也有問題,問題比沒錢的人還多呢。」

  話不投機,賀頓換了一個方向,說:「那誰的水平最低呢?」

  藍衣小姐不樂意了,拔得細細的眉毛直刺鬢角,說:「你什麼意思啊?我們的醫生水平都高著呢。」

  賀頓趕忙解釋:「我不是懷疑醫生的水平,是說誰的收費低點呢?就看他吧。」

  藍衣小姐哼了一聲,表示終於明白了她不是故意挑釁,報出了一個價碼。賀頓覺著很貴,抵得上半扇豬肉。但若是從此讓自己全身溫暖如春,哪怕吃糠咽菜也願湊出這筆錢。為了更踏實,她說:「包治好嗎?」

  小姐說:「哎呀你這個人這麼不開竅!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只能盡力,不能保證。再說,誰知道你能堅持多久啊?」

  賀頓說:「我交了這麼多錢,肯定能堅持下來。」

  小姐說:「這只是一個鐘點的錢。若是一個療程才這點錢,心理師就餓死了。」

  賀頓以前只知道按摩的人和三陪的人按鐘點收費,不想心理師也加入了這個行列。她不甘心地繼續求證:「多少個鐘點才能見成效?」

  藍衣小姐說:「不一定。也許一個鐘點就萬事大吉,也許十個八個鐘點也沒一點成效。

  賀頓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最長的,要多少個鐘點?

  小姐對賀頓刮目相看,看不出這麼有實力啊。她說,有在這裡看了一年多的。一共是……

  小姐再沒有聽到回答。賀頓已經走出了心理診所。就在這一瞬,賀頓下定決心,與其把這許多錢都送到心理師手裡,不如奮起自救,學做心理師。先救自己。如果真有效,久病成醫,再救別人。

  賀頓起了要當心理師的心意之後,開始收集有關的資料。這是一個新興的職業,取得資格的途徑就是參加學習班並經過考試。這當然是需要一大筆錢的。

  賀頓的第一盤底金子,人吃馬喂的只剩零碎,對付著過日子還湊合,要想深造和拿文憑,就杯水車薪了。為了探討自己的秘密,順帶治病救人,臉上的創傷稍平復,賀頓重操舊業,這一次,她可以開闢新的戰場,就不會有人索賠。

  當賀頓找到夾壁牆一樣的美白膏批發店時,門前一片蕭索,墨字已被掩蓋。賀頓敲了半天,胖女人才來開了門,一看賀頓,就四處搜尋了一番,才放她進來。

  賀頓說:「大媽,我來批貨。」她看到貨物已經不多。

  瘦男子不在,胖女人神色驚慌,說:「你還敢批貨啊?」

  賀頓吃驚道:「怎麼啦?」

  胖老闆娘說:「出這個膏的廠子叫人封了,說是有人過敏抹出了官司,毀了容,還有說出了人命的。這個膏沒人敢賣了,我就這點存貨,甩完了之後我也走了。你是常客,我就不瞞你。趕緊走吧。」

  賀頓想撒腿就跑,又一想,普通老百姓資訊也不發達,未必就知道得這麼清楚,也並非人人過敏,就對老闆娘說:「反正你這些貨也賣不出去了,不如便宜給我,弄幾個錢是幾個錢。」

  老闆娘想想說:「好吧,我就五折給你。到時候你賣不出去,不要找我。我可是把醜話都說到前頭了。」

  美白膏放在那裡好像不太多了,真要一箱箱清點起來,也不是一個小數。雖然最後老闆娘把折扣讓到了兩折半,還是花光了賀頓所有的錢。當賀頓用一個平板車把美白膏拉回自己的小屋時,簡直覺得是炸藥包進了門。

  心理師的培訓班就要開課了,賀頓去問過了,人家說這期辦完了,下期還不定什麼時候再啟動。畢竟這也不是文化補習課滾動教學,這期畢不了業還有下期。中國的事,誰也說不準,早一點上學就能早一點參加考試,早一點拿到文憑就能早一點建功立業,事不宜遲。再說啦,聽說外國的心理醫生都得是博士畢業,最次也得是個碩士,只有中國網開一面,只要是讀過培訓班就能參加考試,英雄不問出身。此等機會,恐怕過了初級階段的村就沒這個店了。事不宜遲。貽誤了時間,新的政策法規一出臺,賀頓恐怕就永遠斷了念想。

  三毛在一首歌中寫道:「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流浪遠方,流浪……」賀頓心中沒有橄欖樹,但是有一列紅色的小火車,會飛翔的小火車。為了這個怪夢,賀頓不能流浪。心理師是賀頓的美夢,為了美夢,賀頓又要蹈入噩夢。

  時間非常緊迫,培訓班就要開課了。錢啊錢,如今真成了賀頓的命根子。她沒有時間一瓶一瓶地售賣美白膏了,她要一攬子解決。

  出門的時候,賀頓滿懷悲壯。特地穿了一件新衣服,以鼓舞士氣勇氣。她找到半禿老頭的家,還真費了一番工夫。遇險之後,她總是繞過這個街區,久而久之,反倒很不熟悉。喚起的記憶是可怕的,越臨近禿頂老頭兒的住宅,越舉步維艱。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計劃,賀頓又猛地加快了腳步。這時候,如果有一架攝像機在半空中跟拍賀頓的行蹤,一定會顯示出忽快忽慢的不可捉摸性。

  總算,到了。賀頓敲響了老頭兒的門。

  沒有人回應。

  賀頓舒了一口氣,緊接著又抽了一口氣。她沒有時間了,她必須要把美白膏批發出去。

  突然,門毫無徵兆地打開了,賀頓嚇得後退一步。

  禿頂老頭說:「是你?」

  賀頓不好意思地說:「看來,您還記得我。」

  禿頭說:「我當然記得你。我的手被你抓破了,我到防疫站打了狂犬疫苗。」

  賀頓憤憤地說:「我又不是瘋狗。」

  禿頭說:「你們這些人,比瘋狗還不如。」

  賀頓說:「你不要罵人。」

  禿頭說:「老子就是罵你了,你能怎樣?」

  賀頓忍氣吞聲地說:「我來找你,是想向你道歉。」

  禿頭說:「你敢再來,肯定沒安好心。說吧,你想幹什麼?」

  賀頓說:「我想請你買點美白膏。」

  禿頭恍然明白了,態度立刻變好了,說:「既然是做買賣,就請到屋裡吧。」說著,把自己身後的房門打得大大的,一股單身男人的嗆人氣味噴湧而出。

  賀頓步履沉重地走進了禿頭的門。這扇門正是她上次殊死反抗的門,此刻卻乖乖地走了進來,還生怕禿頭不讓她進來。

  賀頓在沙發上坐下來,掏出自己的美白膏,說:「您看看貨色吧。」

  禿頭男人說:「把它抹在你的屁股上,我才看。」

  賀頓說:「你不要臉!」

  禿頭男人說:「你送貨上門,咱們誰更不要臉?」

  賀頓說:「我急需一筆錢。我把貨賣給你。」

  禿頭男人說:「你得讓我看看貨色滿意不滿意。」

  賀頓就噙著眼淚開始脫衣服。禿頭說:「把你的眼淚擦乾淨。你要是哭哭啼啼的,就滾蛋!老子花了錢,是要買痛快的。你哭,我就不給錢!」

  賀頓只好做出一個笑臉,並且把這個微笑一直保持到了最後。她想到自己終能成為心理師,笑容就由衷地燦爛了。

  待禿頭爬起身來,看到賀頓的微笑,嚇了一大跳,趕緊把衣服穿起來,好像這裡不是自己的家,是拘留所。

  禿頭說:「你還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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