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上一頁    下一頁
一四


  「這時候真用得著古書中的一句話,叫做——說時遲,那時快,別看心中翻滾了無數念頭,其實也就幾秒鐘吧,因為屋外的猩猩已經不耐煩了,幾乎要破門而入。

  「我們最後對視了一眼,那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朋友過去打開了房門,大猩猩走了進來,看到了我,說:你好。我猜房間裡另有一個人,果然,不錯。

  「朋友對他說,你說你今天晚上不回來,我的朋友正好到杭州來,沒有地方住,我就請她住下了。這是中國人的好客,怎麼,你有意見嗎?

  「大猩猩說,沒有意見。不過,我既然回來了,她就應該離開。

  「朋友就對著我說,那麼,請你離開。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很平靜冷淡,想到這就是一個小時之前咬著我的耳朵和我海誓山盟的人,我心如刀絞。第一次看到他這副嘴臉,我狠狠地掐皮肉,好讓自己相信這是真的並永遠記住……」桑珊陷入深深的痛楚之中。

  「後來呢?」賀頓問。故事有點虎頭蛇尾,本來以為有一番大打出手或是唇槍舌劍的惡鬥,現在似乎草草收兵。

  「後來我就走了。拉著我的皮箱。然後我就在杭州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流浪。當然,我可以在飯店大堂裡等待天亮,但是,我不能忍受對那房間裡正在發生著的情景的想像,我知道他們會翻雲覆雨,把我們前半夜演繹的場景再重複一遍,所不同的只是我換成了大猩猩,和風細雨變成了暴風驟雨……」

  桑珊再也說不下去了。創傷猙獰,永不平復。

  「後來呢?」賀頓循序漸進。

  「後來朋友跟我說分手。這一次,他沒有傷感,也沒有猶豫,很堅決。我說,是不是大猩猩給你難堪了?他說,沒有。大猩猩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我說,這不是很好嗎?朋友說,這不好。是我的錯。我已經正式決定停止咱們之間的關係,我想到法國去,我喜歡塞納河,喜歡盧浮宮,喜歡普羅旺斯的紫藍色薰衣草……我想到世界各國去,從南極到赤道,從非洲的動物遷徙到愛斯基摩人的海豹……唔,不要發誓說你要好好幹,把這一切給我。我愛惜你,你不要為了我而奮鬥不止。這些都是你窮其一生的力量達不到的,都不能給予我的。我們的關係再發展下去,不但會斷送了我的幸福,對你也是耽誤……我發怒了,說,你不要做出悲天憫人的樣子,你好逸惡勞,你貪圖富貴,你趨炎附勢,你賣身求榮就直說,不必這樣藏藏掖掖,你想嫁給那個法國老頭子就嫁吧,用不著裝出貞節烈女的架勢……」

  桑珊把一口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好像剛剛吃完腐物的豺。

  「等等,請你再把剛才的話語重複一遍。」賀頓以為自己聽錯了,要麼就是桑珊氣糊塗了。

  桑珊說:「我說的是——你要嫁給那個法國老頭子就直說吧,不要作出貞節烈女的架勢!」

  賀頓如同遇見了鬼,說:「你說的那個老闆是個男的?」

  桑珊說:「是啊。」

  賀頓說:「你說你的朋友是個女的?」

  桑珊說:「是啊。」

  賀頓說:「你還說你和你的朋友同居,還有性的快樂?」

  桑珊說:「沒錯啊。」

  賀頓說:「那你們是……」

  桑珊說:「我是T。她是P。女性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能達到性的高潮。」

  賀頓知道,T代表女同性戀中擔當男性角色的一方。P是T的老婆。

  第六章 要求清場

  第四個來訪者,要求清場

  下午第二個來訪者有言在先,要求清場。

  早幾天,文果對賀頓說:「有一個人,總是從廣東打電話來,要求會見心理師。具體是什麼問題,死也不肯說。你說,咱們見他不見?」

  賀頓說:「你跟他講了沒有,如果是器質性的精神病,咱們這裡恕不接待。」

  文果說:「講了講了。」

  賀頓問:「他說什麼呢?」

  文果答:「他說自己沒有器質性的精神病,專家已經鑒定過了。」

  賀頓說:「那他為什麼不到當地的機構解決問題呢?」

  文果說:「我也對他這樣講了,他說,他就是要到一個萬水千山阻隔的地方找心理師。」

  賀頓好奇:「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文果說:「不知道。咱的電話不帶視頻,我也沒有見過他。」

  賀頓說:「你不是說他打過很多次電話嗎?從聲音裡,你有什麼直覺?」

  文果說:「我也不是心理師,能有什麼直覺?如果我有直覺,我也能當心理師了。」

  賀頓說:「心理師可不是光憑直覺就可以當的。好了,咱們就不說什麼直覺了,總而言之你聽著他的聲音,有什麼感受?」

  文果回憶著說:「好像是個年輕人,又好像是個老年人。」

  賀頓說:「年輕人和年老的人,聲音是很不同的。年輕就是年輕,年老就是年老,為什麼是『好像』?」

  文果就笑起來說:「我就知道這樣講了就會被你抓住辮子,可我真是這樣感覺的,只好實話實說,他真的好像既年輕又年老。」

  賀頓說:「還有什麼?」

  文果說:「他的身體狀況好像是既好又壞。」

  賀頓說:「看來你是誠心要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了。身體這個東西,要麼是好,要麼是壞,沒有居中。」

  文果反駁道:「那可不一定,現在就有亞健康的說法。」

  賀頓抓住不放:「那麼你覺得這個廣州來電者是亞健康了?」

  文果說:「那個人很古怪,說話的聲音一會兒大,強壯如牛。一會兒小,好像秋後的蚊子。」

  賀頓說:「他很迫切要見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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