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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文果說:「每天都有一個電話。」

  賀頓說:「他那麼遠,心理師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一次解決他的問題,他能每週堅持來一次?」

  文果是:「我也這樣問了。他說,沒問題,他會每週一次飛到咱們這裡來。」

  賀頓不喜歡這種把乘飛機當成坐三輪車的人,太奢侈了。正思謀著,電話響了。文果一路小跑去接電話,診所內部規定,電話鈴響四聲之內,一定要抓起聽筒應答,這樣才會讓致電者感到這個機構在時刻準備著。

  「你好,這裡是佛德心理所……」文果接聽的聲音專業而柔美。對方不知說了句什麼,文果朝賀頓眨眨眼睛,說:「哦,是你呀。你今天有什麼新的想法?」

  賀頓湊了過來。文果又說:「你還是在當地尋找心理機構幫助比較好。不然花費太大了……什麼,你不在乎……」

  賀頓已經明白這就是那個廣州的來訪者,且看文果如何對應。文果說:「你到底是什麼問題啊?什麼,不能告訴我?你這個人真奇怪,你要來的目的就是解決問題,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給你安排呢?要知道,我們的心理師都是術業有專攻的,有的擅長親子關係,有的擅長兩性關係,有的擅長職業生涯設計,你到底是哪方面的問題呀?我們是預約制,不然你那麼遠地跑了來,要是文不對題,豈不耽誤你嗎?」文果聲情並茂有理有據,並有意識地重複著,讓賀頓也能聽明白。

  對方也是有備而來,說了句什麼,讓文果為難了。「當然了,我不是心理師,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你不能跟我談,你的問題和上面的那些方面都不搭界,你要找我們領導……」文果亦步亦趨複述。

  賀頓對來訪者的電話產生了好奇。能讓一個心理師好奇的事,是越來越少了。好奇很容易變成破解難題的好鬥之勇。一個說不上年紀說不清緣由的男子,飛越千山萬水來求助一個問題,又如此諱莫如深,到底為什麼?

  賀頓示意由她來接這個電話。文果心領神會,說:「好吧,算你好運氣,領導今天剛好在心理所,讓我請示一下。五分鐘以後,你再來電話吧。好了,不用謝。記住,五分鐘啊。」

  放下電話。賀頓說:「是他?」

  文果回答:「正是。」

  賀頓說:「還是非常急切?」

  文果說:「一天比一天急切。」

  兩個人就等著。五分鐘的時間,平常一晃就過去了,現在居然顯得如此漫長。

  豈止是漫長,簡直就是無邊無際。那個電話五分鐘之後沒有來,十分鐘之後也沒有來,整個下午都沒有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一有電話鈴響起就很緊張,結果「千帆過盡皆不是」,讓人懊喪。

  文果說:「這個人真差勁,說話不算話。」

  本來一個來訪者來與不來電話,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但如果它已經進入了你的期望和計劃之中,就讓人惦念不止。賀頓說:「你有他的電話嗎?」

  文果說:「沒有。剛開始我想留下他的電話,一想是外地長途,還是等著他打給咱們吧。這樣可以節省點。」

  賀頓說:「不要那麼小家子氣。」

  文果說:「是啊。我後來也想明白了,咱們雖不算家大業大,也不在乎這一星半點啊。我就問他了,可他不告訴我,說還是他來聯繫我們。」

  賀頓說:「不過咱們的電話是來電顯示,他不說,也藏不住。」

  文果說:「他的電話是經過保密處理的,並不能顯示出電話號碼。據我所知,這種電話一個是來自政府機構,再有就是個人交了特別的費用。不管怎麼說,這個人來無蹤去無影的,像個飛俠。」

  正說著,電話再次響起,文果飛奔而去:「你好,我是佛德……哦,是你呀。剛才不是說好了五分鐘嗎,現在,多少個五分鐘了!」

  對方好像在道歉。文果說:「領導馬上就要走了,事多著呢。」

  對方好像在斡旋,文果說:「那好吧,我給你看看去。要是領導走了,那就沒辦法了,誰讓你說話不算話呢?要是還沒走,就算你運氣好了。再過五分鐘打來電話吧。」不由分說放下了電話。

  賀頓聽著好笑,說:「你還挺會刁難人的。」

  文果不服,說:「這算什麼刁難?你算是沒聽到來訪者刁難我的時候。」

  賀頓說:「褒貶是買家。越是挑剔的來訪者,也許越需要幫助。」

  文果說:「照他們這樣折磨下去,最需要幫助的就是我了。」兩個人正說笑著,電話鈴又響了,賀頓看看表,這一次,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分鐘。

  文果再次接起電話,說:「你好。這裡是佛德……哦,是你呀。好,這一次很準時。」

  對方可能急切地問領導在不在?文果答道:「你運氣好,領導正要走還沒走。好吧,你等著,我去找領導。」說完,朝賀頓擠擠眼睛。

  賀頓走過去,拿起電話,略略有點緊張,可能是讓文果這一通故弄玄虛折騰的。她鎮定了一下,說:「你好。」

  「你好。請問您是佛德心理所的負責同志嗎?」對方問道,一個很好聽的男子聲音,並不慌亂,也沒有文果所說的那種不確定感,是中年人。

  「是的。」賀頓簡短地回答。在情況不明的狀態下,你說得越少,對方就越要更多地表現。

  「我很想到佛德心理所接受治療。我估計,工作人員已經向您報告了。」對方說。

  「是的。」賀頓依然簡短到如同發電報。當然了,現在沒有人發電報了,都改發短信了。短信因為不是按字數計費,所以並不簡練。

  「我有一些顧慮,不知您是否可以解答?」對方問。

  「您說。」賀頓回答。

  「關於費用啦,時間啦,療程啦這些常規的問題,您所裡的工作人員都說得很清楚了。我現在要詢問的是,我到您的診所去的時候,能否保證除了心理師之外,沒有任何人會看見我?」對方問。

  「連工作人員也不允許嗎?」賀頓接待過那麼多來訪者了,如此霸道的理由還是第一次聽到。

  「是的。連工作人員也不允許。你的工作人員太饒舌了。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的相貌。」對方很堅決地說。

  「你知道,我們是一個專業機構,有很多日常工作事務,你的要求讓我們非常為難。」賀頓如實稟告。

  「是的。我知道。這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和佛德的領導人接洽,因為一般的工作人員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對方說。

  賀頓說:「我雖然是領導,但我現在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從來沒有人提出過類似的要求。」

  對方輕輕地笑了起來,說:「你們也要與時俱進嘛!老革命也會遇到新問題。」

  賀頓說:「請給我們時間,需要討論。您的要求就是不要讓任何人看到你,除了心理師以外。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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