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女心理師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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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誰都沒有病,有病的是賀頓自己。她太想救他人出苦海了,結果先把自己淹得兩眼翻白肚脹如鼓…… 還有那煞有介事的同儕督導,賀頓就是忠誠地遵循同儕們的精神進行了以後的治療,可怎麼就落下了個離婚和自殺?無論誰是誰非,巨大的家庭變故已經發生,一個生命已在懸崖邊行走……唯有這一點,千真萬確! 賀頓陷入深深的恐懼和迷惘之中。心理醫生如果不能救人就是害人,甚至連中間灰色區域都沒有,要麼是黑,要麼是白。因為你給出的意見和觀念,都可能對當事人產生不可估量的後果。一隻啄木鳥的長嘴,敲入了樹幹。要麼捉出蟲子,要麼損毀樹幹。 怎麼辦?走投無路。她變得十分沮喪,心不在焉。大芳和老松的故事像噩夢一樣纏繞著她,夜不能寐寢食無安。她覺得自己好像燃盡了的香灰,直直地豎立在那裡,靠的只是慣性了。沒有熱度,沒有能量,也沒有香氣,只有乾燥的灰燼,不定哪一陣輕風掠過,就會轟然倒塌煙消雲散。 工作效率急劇下降。當然了,別人是看不大出來,只有婆婆說:「我看你這些日子不怎麼吃飯,是不是害喜了?」 賀頓淡淡說:「不是喜,是病。」 「什麼病啊?趕緊瞧瞧去,別把小病拖成了癌症。」婆婆擔心。 柏萬福說:「癌症不是拖出來的。要是,一開始就是了。」 話雖這樣說,剩兩個人在飯桌上的時候,柏萬福說:「我看你不對勁。」 賀頓懶洋洋地說:「我也知道不對勁。」 柏萬福說:「是不是抑鬱症啊?」 賀頓說:「要真是抑鬱症倒好了,馬上到神經內科抓藥去。但是,我不是。」 柏萬福說:「那是什麼呢?」 賀頓說:「這個案例鬧得我焦頭爛額,我想是職業枯竭吧。」 柏萬福說:「如何是好?」 賀頓說:「沒關係。我會自我調理,也許過一段就好了。」 時間一段段過去了,但賀頓的委靡狀態並不見減輕。她的內心深處滋生出一種恐懼,對自己的整個人生和事業都開始了懷疑。這種精神上的艾滋病瘋狂地蔓延著,好似妖霧,你既不知道它是從哪裡生成的,也不知它會向哪裡飄蕩。 這一天,賀頓收拾停當,對柏萬福說:「下午沒有候診的來訪者,我出去了。有事打我手機。」 柏萬福對賀頓的行蹤一般不過問,但這一段賀頓情緒不佳,特地關心一下:「到哪裡去啊?」 「看病。」賀頓說完,出了房門,丟下一句話:「晚飯不回來吃了。」 賀頓去找錢開逸。錢開逸正好休息,看到賀頓說:「沒想到你能來。」 賀頓說:「這叫什麼話?難道我不是常常來嗎?」 錢開逸說:「因為你已經把我的錢還完了。所以,我想,你可以不來了。」 賀頓說:「倘若真是這樣,不知道是你卑鄙還是我卑鄙。錢沒還的時候,我就來。錢還完了,我就不來。如果真是那樣,我應該不還錢。」 錢開逸說:「如果真是那樣,我就不會借給你錢了。」 賀頓說:「咱們彼此有金錢關係的時候,都不說錢,現在好不容易沒有錢的關係了,為什麼還要說錢?」 說完,沮喪地把自己像個棉花玩偶一樣,軟綿綿地丟到了錢開逸寬大的床上。 錢開逸說:「你今天能在我這裡待多久?」 賀頓說:「怎麼我剛來就打聽我離去的時間,是不是還有什麼女朋友要到你這裡來啊?」 錢開逸說:「你自己拋棄了我,成家立業去了,對我的事幹嗎斤斤計較?」 賀頓說:「這是對你的尊重也是對我自己的尊重。」 錢開逸說:「沒有什麼人來,我只是很希望你能在我這裡多待上一些時候。」 賀頓說:「你放心,今天我想呆多久就能呆多久。」 錢開逸說:「你們診所門可羅雀了吧?」 賀頓說:「此話怎講?」 錢開逸說:「如果不是門可羅雀,你這個心理師怎麼會大天白日地到我家來做客啊?」 賀頓說:「錢主播見多識廣,但這一次不但是烏鴉嘴,而且大錯特錯。我們那裡日漸興隆,人們對心理診所的要求越來越迫切,過一陣子,只怕還要開分店呢!」 錢開逸說:「好消息啊,那你為什麼愁眉不展?」 賀頓說:「我正是為了這個來找你。你能否幫我解開心結?」 錢開逸連連擺手說:「折煞我也!你是正牌的心理師,我不過一雜家,你的心結我哪裡有本事解開?」 賀頓苦惱地說:「我在診所遇到了大問題,怎麼辦呢?」 錢開逸說:「心理師是先天下之煩而煩,先天下之傷而傷。咱們排個順序,先休息放鬆一下,再來商討如何解決診所的問題。好不好?」 賀頓說:「不好。」 錢開逸說:「哪裡不好?」 賀頓知道錢開逸說的休息放鬆就是做愛,目前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找錢開逸就是為了有所突破,鬧得不歡而散,自己又到哪裡打發這漫長的時光呢?她敷衍地說:「總是在你的房間裡,大白天拉上窗簾,好像耗子打洞,太沒情趣了。」 錢開逸恍然大悟說:「你的意思是不拉窗簾,光天化日?」 賀頓說:「我可一點也不是那個意思。記得沈雁冰老人家的小說裡說過,那樣會得罪太陽婆婆。」 錢開逸說:「好吧。咱們去一個太陽婆婆找不到的地方。」 兩個人出了門,到了附近的一家四星級酒店。剛剛開張,所有設備都是新的,看起來比老牌的五星級酒店還要氣派。金碧輝煌的大堂邊鑲著一個玲瓏的咖啡廳,小姐圍著維多利亞式的圍裙,讓人有置身歐洲的感覺。兩人坐下,錢開逸點了卡布其諾,賀頓要了黑咖啡,慢慢聊著。 「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出了問題?」賀頓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話匣子。 「又是他們……」錢開逸用小匙慢慢攪著泡沫,像在粉碎一個夢魘。 「關鍵是什麼呢?」錢開逸摸不著頭腦。他對案例並不是特別感興趣,但為了安撫女友的心,只有安靜地聽下去,緩緩圖之。 「關鍵就是——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如果都是假的,真相究竟怎樣?」賀頓發出一連串的問號。 錢開逸說:「那就讓他們對質好了。是真是假,大白天下!」 賀頓恨恨地飲下一大口咖啡,也不管淑女不淑女了,用餐巾紙抹著唇邊的苦澀說:「我何嘗不想!但在之前,大芳就已經割腕自殺,如果現場出了意外,就沒法收拾了。所以,不妥。」 錢開逸說:「你如果覺得當面鑼對面鼓的不安全,那你可以把其中一方的話錄下來,放給另外一方聽,放的時候你察言觀色,這樣不就把事情搞清楚了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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