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昆侖殤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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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一看,兩個女兵朝他走來。前面那個極漂亮的,正在招呼他。 他認得這位攪得無數青年軍官心猿意馬的肖玉蓮。知道即使在如此艱苦的行軍中,她周圍也少不了眼睛。自己眼下的境遇,不知能叫多少人眼紅呢。只可惜,我李鐵還不稀罕這個。他裝做沒聽見,格外神氣地走自己的路。 「你聾了嗎?要不要也得說個話呀!」甘蜜蜜氣不過,竟搶上來,擋往了李鐵的路。 倒也是,不管別人怎麼看,肖玉蓮是好心。李鐵停住腳,稍有敬意地說:「不要。我飽著呢。」 「沒想到號長除了會吹號,還會吹午。不要,我可就倒了。」甘蜜蜜說著,就要扣罐頭盒。 李鐵斜著眼,並不去攔。甘蜜蜜呢,也終於沒捨得扣。鬥氣歸鬥氣,半盒菜糊糊,此時此地實在寶貴。 「我要了。」李鐵忽然變得乾脆起來。表面已經結了薄冰的黃綠色液體蠕動著,黴味好象淡薄了些。 「誰叫你喊他的,瞧他那傲慢樣,好象我們跟他要飯似的,」甘蜜蜜埋怨著。 「你沒挨過餓,不知道那滋味。」肖玉蓮怔怔地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遙遠的雙親。 「他也夠討厭的,多給打點不就完了。憶苦飯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甘蜜蜜又開始對金喜蹦忿忿然。 「他其實才可憐哪。有一回開會討論副統帥的指示,他一慌,把『槍桿子,筆桿子,幹革命就靠兩杆子』,給說錯了。」 「說成什麼了?」甘蜜蜜著急地問。 「說成,說成……」肖玉蓮遲疑了一下,「他把『兩』說成『二』了。他們家鄉話裡就沒『兩』這個音,平時把『兩天』都說成『二天』的。」 甘蜜蜜在心裡把整句話連起來重複了一遍,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夜色深了。肖工屋要把自己的糊糊分一半給甘蜜蜜,沒想到早已凍實了。根本倒不出來。 「吃這個吧。」甘蜜蜜解開乾糧袋,在裡面摸索起來。 肖玉蓮不解。此次拉練,因為要求「會吃飯」,除了各單位統一起夥外,每個單兵還要背負三天生糧,在規定時間內自炊。罐頭盒就是預備屆時當鍋用的。她們倆一人背米,一人背面,但這會兒總不能吃生的呀。 一陣窸窸索索地響,甘蜜蜜手裡出現了一把奶油糖,花花綠綠的玻璃級,雖說揉搓得有點兒破碎,可仍顯得喜慶而富貴。 「媽媽寄來的。吃吧!」 糖紙飄落在地上,糖卻許久沒有塞進嘴裡。 八 夜幕降臨。 亙古荒原上突兀出現了一座帳篷城。漫山遍野的簡易帳篷,象龐大的獸群蛤縮著,瑟瑟發抖。 露營時三人為一帳。兩把行軍揪挖坑自埋,支在地上作柱;兩塊軍用雨布,扣拌互相系好,拼成一塊大篷挑在軍鍬之上,一座人字形帳篷便宣告竣工。剩下的那塊雨布,半鋪半掛,可遮一面穿堂的涼風,可墊一塊陰濕的雪地,下榻時.三人擁槍而臥,象個擠緊了的「川」字。兩則的人,幾乎徹夜不得入睡。何時極度的困乏超過了寒冷,才可昏睡片刻。但一待神經稍事休息,恢復了最基本的感覺,人立時就又凍醒了。唯有中間,人最享福,象個嬰兒似的縮成團,卷於兩位男同胞胸腹之間,能安穩睡一程。所以一般夜裡得換兩次「崗」,使外側半僵之人,輪流做個真正的夢。 鄭偉良和李鐵的帳篷裡,連這點福氣都沒有。一號的警衛員因首長身體不好,留在一號身邊。少了一個人的體溫,今晚上的覺大概睡不成了。 兩人打通腿。李鐵個矮,一雙臭烘烘的腳,正抵在鄭偉良胸口。鄭偉良用胸口給他焐著,還挺暖和。反正睡不著,聊天吧。 「鄭參謀,跟你借一樣東西。」李鐵說完,故意打住,等鄭偉良來問。 鄭偉良沒搭茬。 李鐵見賣關子無效,乾脆動真格的。他坐起身,把手伸到鄭偉良頭邊,一把把紫紅色皮套的手槍攬了過去。 「借槍?!」」鄭偉良一驚。軍官們對自己的手槍視若珍寶,有道是:老婆能借槍不借。他悄無聲息地一舒臂膀,食指拇指扼住李鐵持槍的虎日,輕輕一擰,李鐵就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你是老兵了。這槍,是能借的嗎?」鄭偉良正色道。 李鐵哭喪著臉揉手:「我哪敢借槍,我借的是包裝!」說著,麻利地打開了槍套。一隻烏亮的五四式手槍裸露出來,泛著幽藍的冷光。 李鐵楞了:包槍的紅綢子不見了。 鄭偉良解釋道:「出來拉練,什麼意外的情況都可能發生,槍支應保持隨時能夠擊發的狀態,多餘的飾物一概不能要。」 「既然你現在不用,那更好說了。借給我吧。」李鐵的口氣裡帶著懇求。 鄭偉良硬著心腸撒了個謊:「沒帶出來。」他的臉紅了,幸好天黑。 「真的?那我可得搜搜。我怎麼!聽你說這話的底氣不足啊?」李鐵不屈不撓地詐道。 鄭偉良慌了,口氣軟了下來:「你要紅綢子幹嗎?」 李鐵答道:「我本想第一一件求成了,再求第二件。實話說吧,紅綢於是系在號上的。我知道你帶著照相機,無論如何得給咱『聶』一張吹號的像片,特別要把這紅綢子『聶』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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