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君子于役 >  上一頁    下一頁


  「醫生,你能給人看病,能給雞看病嗎?」虎姐很鄭重地問。

  「這個……」丁寧難以回答,又不忍讓她失望:「要是感染炎症,可以用抗生索試試………」

  「不是啥炎症,就是這雞要抱窩。」她忙解釋。

  「抱窩不是病,是雞的正常生理現象。就象女人要生孩子一樣。」丁寧力圖說明白。

  「可抱窩的雞就不下蛋了!」她拉丁寧走進她屋裡,搶白了一句。

  和丁寧的宿舍一模一樣的內部格局。只是她的床鋪擺在和丁寧相反的位置。也就是說,她們倆的床緊貼著同一堵牆壁。當然,那是張雙人床。

  她小心翼翼地從床底下拖出一隻箱子。打開箱子,只見一個個白紙團安放在鋸末之中。丁寧想起北京工藝美術商店賣的玻璃花瓶就是這樣包裝。她有些炫耀地打開一個紙包,是一枚碩大端莊的雞蛋;又打開一個紙包,又是一枚碩大端莊的雞蛋。

  「喲!這麼多雞蛋,是留著坐月子吃的嗎?」丁寧問。到處供應緊張,雞蛋可是稀罕物。留守處家屬口糧定量每月只有二十斤,一般人也省不出糧食來喂雞。

  「啊哪……還沒有呢……這是預備給他帶上山的。」虎姐臉紅了,顯得很媚氣。

  七天汽車,一千多公里犬牙交錯的驚險山路,這些雞蛋都是銅的嗎,還可以試一試。但丁甯不願傷這少婦的心。

  虎姐疼愛地翻揀著雞蛋,用光滑的手指肚摩擦著粗糙的石灰質蛋殼。「過兩天就有車到他們站上去,可我這蛋還沒湊夠一百呢,你說咋整?」她真心實意焦灼地跟丁寧商量。

  「有多少就帶多少唄,反正路上也得有碰破了的。」丁寧笑她太死板。

  「路上歸路上。打我手裡送出去時,得是個整。」虎姐很執拗。

  「那只有跟鄰居家先借上幾個。第三借人東西用過了,當面歸還切莫遺失掉。」丁甯連說帶唱地給她出主意。

  「不。」虎姐挺乾脆地拒絕了。丁甯不知道是因為虎姐自知輿論批評,估計自己借不出來,還是非得是自己喂出的雞下的蛋方顯出情深意切。

  那還有什麼辦法呢?女人們可以生孩子,卻不會下雞蛋。

  「我知道一個偏方,說是給老母雞吃點避孕藥,雞就不抱窩了。靈著呢!」虎姐好象突然想起的樣子,看著丁寧。

  丁寧悟出這俊俏的小媳婦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原來是想給她的雞喂點避孕藥片。這未免有點天方夜譚。軍醫大學神聖的教壇上,只講過給雞喂維生素B12可以多下蛋,沒教過什麼治抱窩的偏方!恐怕不行。丁寧搖搖頭。架不住虎姐再三懇求,並保證雞被治得從此不下蛋或者乾脆治死了,都與年輕的婦產科軍醫毫無干係,丁寧才答應姑且一試。

  複方十八甲的交接儀式是以十分鄭重嚴謹的方式進行的,麻處長不多言笑地將櫃子抽屜一一打開,要丁寧逐一清點,並在單子上簽字畫押,其嚴重程度不亞於轉交原子彈。

  丁寧好生不解。也許是司空見慣的結果,這些紅的藍的外表精緻的內涵也很豐富的小顆粒不僅堂而皇之在城裡各個商場藥店的顯赫處免費供應,甚至那透明的套子被淘氣的孩子吃得氣球一般脹圓,決不象這般森嚴壁壘。

  逐一清點完畢,麻處長如釋重負。丁寧隨手倒出幾粒:一隻雞吃多少適合呢?吃幾次才能知道見效或者終於不見效呢?丁寧思討。

  「你這是於什麼?」麻處長象站好最後一班崗的哨兵,警覺地問。

  「虎姐她要……」丁寧隨口答道,話沒說完,麻處長如臨大敵打斷她的話:「龔站長遠在十萬八千里外,這婆娘預備這幹啥?」

  「她是喂雞。」丁寧又好笑又好氣,把理由約略他講了一下。

  「甭聽那個,這藥可得保管好了。俗話說捉賊捉贓,捉姦捉……」麻處長頓了一下,搔搔眉心,「你知道,咱們都是軍人,按說你是個大姑娘,有些事不好說,可咱們留守處,幹的就是這個工作,我也就不避諱什麼了。」

  丁甯很體諒麻處長的窘迫,大方地點點頭,表示自己不在乎那個。

  「你知道,咱留守處除了保管山上的糧襪彈藥,就是保管這些個女人了。人上一百,存什麼心的都有。過過往往的男人們,保不准誰想偷個雞摸個狗的。這個,咱想防也防不住。」麻處長推心置腹地解剖著他的同性,坦率得令人感動。

  「你知道,關鍵是在婆娘們的褲帶緊不緊。一是咱們得看管嚴著點,叫她們沒機會起瞎心。二是得叫她們心裡頭害怕。甭以為誰都不知曉,雁過還留聲呢。現在科學發展了,有什麼十八甲十七乙的,就不好抓著把柄了。我這兒的避孕藥,不發給女的,專發給男的。誰家爺們下山了,又不想要孩子,叫他自個上你那兒去領!」

  丁寧囁嚅。這一番訓誡,是任何一位婦產科教授不曾授給她的。

  「你知道,責任重大。你是女同志,跟家屬好搭話,以後發現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象吐啊,月份不對什麼的,常向我彙報反映。山上的兄弟們好不容易,總不能爬冰臥雪九死一生地回來,老婆肚裡揣著別人的孩子吧?!」麻處長的眼皮上有一顆麻子,隨著話語飛快抖動,很真摯的樣子。


學達書庫(xuges.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