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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8

  於增風那份文件中的最後一句話:「不要打開……你會後悔的……」

  什麼意思?

  羅緯芝總覺得這個袋子裡應該還有什麼東西才對,她把牛皮紙封口打開,像過去窮人抖面袋子尋求糊口的最後一小撮糧食一樣,拍了又拍,晃了又晃……結果徒費心機,什麼也沒有,只落下一些碎紙屑。

  於增風到底留下了什麼東西,既期望別人打開,又阻止別人打開呢?

  誰知道這東西的下落?它藏在哪裡?

  無解。每天待在C區,出也出不去,總是開會,這就是採訪的整個內容嗎?如果瘟疫一天不除,他們就要無數次地開會?羅緯芝無奈。

  吃過晚飯,又是慣常的和家中通話時間。羅緯芝向母親報平安,連晚上吃的菜譜都鸚鵡學舌一番,老人這才放下心來。臨結束電話的時候,老母親突然說:「芝兒,你有個叫李元的朋友?」

  羅緯芝睖睜了一下,她不知道李元算不算是她的朋友,也不知李元是如何向母親介紹他自己的,含糊應道:「啊,是。」

  母親說:「他挺關心你的,也知道你到前線去了。你不是說沒有人知道嗎?看來和這個人關係不錯。電話裡聽聲音,還是挺好的。」

  羅緯芝哭笑不得。家有大齡姑娘未嫁,家長變得神經兮兮,把所有打來電話的異性,都當成了潛在的發展對象,即使在這舉國皆驚的時刻。羅緯芝說:「報上登了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唄。他說什麼了?」

  母親說:「也沒多說話,就是問候。還說希望你記得吃藥。我也不知他說的是什麼藥。」

  「安眠藥。媽媽,保重啊,晚安!」羅緯芝放下電話。

  不知是有意還是偶然碰上,郝轍也來打電話。他說得很簡短,說完後快走幾步,趕上了散步的羅緯芝。「你有時在會上突然說話,我都替你捏了一把汗。」郝轍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羅緯芝的肩頭。

  羅緯芝輕輕甩開。郝轍相貌平平,年輕時生過很嚴重的痘痘,臉上遺留瘡斑。後來做過皮膚磨砂處理,但仍能看出痕跡,臉皮一塊塊不規則地發亮。身材還不錯,人到中年了,保持著青年人的體魄,沒有啤酒肚,雙腿筆直,走路很有彈性的樣子,豹子一樣漂亮的身形倒不令人討厭。不過,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時間?生死相搏,如何能勾肩搭背!但不能否認,就在郝轍骨骼堅硬的大手碰撞她肩膀的那一瞬間,一種美妙的感覺激蕩全身。她能清楚地感到那男人的手指像彈鋼琴似的彈動。

  郝轍知趣地收回手,說:「患難時刻,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很容易拉近。」

  羅緯芝沒來由地想到了李元。是的,他惦記著她,這令人溫暖。

  因為有事耽擱,羅緯芝到工作食堂吃午飯的時候,自助餐快收尾了。自助餐這種東西,一過了鼎盛時期,格外淒涼。揭開不銹鋼餐盤蓋子,一個孤零零的魚頭,大睜著像乒乓球一樣磁白的眼,陰險地看著你,嚇得人趕緊蓋上,逃之夭夭。下一個餐盤蓋子摸上去有點熱乎氣,苦海餘生滿懷期待地揭開一看,煮爛了的苦瓜,黃中帶綠地攤在盤底,好像某種排泄物。好不容易找到孑存的饅頭籠,幾個小饅頭衣衫襤褸地蜷縮著。羅緯芝在廢墟中撿出饅頭,預備充饑。袁再春恰好穿行過來,說:「沒飯吃了?」

  羅緯芝一搖饅頭說:「有。」饅頭皮像耷拉下來的小白旗。

  袁再春很有風度地邀請:「女士可以和我共進午餐嗎?」

  羅緯芝一吐舌頭說:「您是特供吧?不敢叨擾。」

  袁再春說:「我也是吃同樣的自助餐。只是他們單獨留出來了,在裡面小餐廳。」

  羅緯芝擔心:「我要是跟您兩個人吃一個人的飯,不夠吧?」

  袁再春說:「你不是說過,愛穿白衣的人吃得少嗎?」

  羅緯芝不好意思,說:「我那是瞎說的。心理學裡有很多未經證實的說法,僅供參考。」

  袁再春說:「再沒得吃,也不能沒有你吃的。下次遇到難題,還等著聽你出其不意的發言呢。」說著,他帶著羅緯芝快步走到裡面素淨的單間,內有一張不大的圓桌,果然擺著和外頭一樣的飯菜,只是盛放的餐具比較精緻。

  「加一副碗筷。」袁再春吩咐。

  袁再春記得羅緯芝幾次別出心裁的發言,對她另眼看待。要是別人沒飯吃,老頭子才不管呢。羅緯芝是真餓了,不客氣,風捲殘雲。袁再春一邊喝湯一邊說:「小羅,你知道嗎,我總想著把你們趕走。」

  羅緯芝說:「知道。不過,我們並沒有給你添多少麻煩。我們是名正言順地派來的,您不能說趕就趕,這是軍閥作風。」

  袁再春難得地笑起來說:「我祖父正是軍閥,隔代遺傳。我的父親是個非常溫良恭儉讓的人,到了我這裡,偶爾軍閥一下子,也情有可原。」

  羅緯芝說:「您真把我們趕出去,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燈,會把你的內幕洩露出去。那樣,你得不償失。所以,不妨留著我們在這裡和你們一起堅守。」

  袁再春說:「是啊,請客容易送客難。」

  羅緯芝說:「我們也不是您請來的。」

  袁再春說:「聽口氣,你似乎還不願意走?」

  羅緯芝語帶雙關說:「生為中國人,死為中國鬼。沒地方可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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