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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簡方寧皺了一下眉,她想對潘崗說,人家已經戒了毒,就不要大煙鬼長,大煙鬼短的。一看潘崗蓄意製造事端,就簡短地回答,女的。

  潘崗說,我不信。我看你說得那個熱鬧勁,還替人家規劃以後的生活道路,分明情意綿綿。你那個醫院裡,住的盡是大款小款,你給他們治病,他們就謝你。有一個半個地瞧上你,也說不定。你說是女的,我也沒聽見她的聲音。你把電話號碼給我,我撥給她。如果她說剛才是她打的電話,咱們就拉倒。如果不是,你小心……

  簡方寧反而笑起來,說潘崗,別瞎猜了。這是一個女病人,名叫莊羽。可我沒法告訴你她的電話號碼,她只是無數病人中的一個,我沒記住她的號碼。沈若魚化名範青稞,就和莊羽住在一個病房。她那裡可能有莊羽的電話,你要是有興趣的活,就同沈若魚聯繫……

  潘崗原來也不過無事生非,現在借機下臺說,好啦,這麼複雜,我相信你說的就是。但是女的我也不放心。你跟病人說的話,比跟我和孩子說的多得多,口氣親切無比。你打算做大煙鬼的教母嗎?把你的愛,給我和孩子剩一點!

  潘崗突然動情地抱住簡方寧說,真的,方寧!我求你!不然,有一天,我們都要後悔的!

  簡方甯完全意識不到警報的含義,胡嚕著潘崗的頭髮說,既然你這麼不願意病人把電話打到家裡來,以後我一定注意就是。

  潘崗渾身哆嗦了一下,心裡歎道,方寧啊,你實在是太單純了。可惜我沒法指教你,一個男人要是對他的女人特別好或是特別壞,都是危險的信號。

  第二天晚上,莊羽的電話又像候鳥,翩然而至。

  簡院長,您好。我整整一個白天,都在等著晚上。等著和您說說我的心裡話。莊羽熱切地說。

  你有什麼事嗎?簡方寧的口氣,很是公事公辦,。

  莊羽一往情深,居然沒聽出簡方寧的淡漠,熱烈地說,簡院長,你使我覺得生活有了不同的意義,我……

  簡方寧打斷了她的話說,如果你的治療沒有什麼特別需要諮詢的問題,我很忙,對不起、就談到這裡吧。

  莊羽對著忙音鳴叫的電話聽筒,咬得銀牙迸裂。

  熱臉貼了一個冷屁股!

  一個晚上,她不斷聽到有人在半空中,嘲弄地對她反復說著這句話,怒火便愈燒愈烈。到了快天明的時候,她激動的情緒平息了一些,極為難得地原諒了一回別人。簡院長真的是很忙,她也許正在進行一樁很重要的科學研究,不喜歡別人的打攪。好吧,我莊羽通情達理。她這樣想著,對簡方寧不再義憤填膺,對自己充滿了哀怨的敬佩和憐愛。。

  又到了晚上,本該是給簡方寧打電話的時間。但莊羽堅強地隱忍著,她想,簡方寧一定也在焦慮地等待著她的信息。在經歷了昨天的冷淡以後,她要顯得更加矜持和高傲。如果簡方寧今人打來電話她一定也要說,我忙著呢,然後搶先把聽筒放下,把無盡的惆悵的忙音,留給尊貴的女院長在深夜細細品嘗

  莊羽沉浸在一廂情願的想像之中,眼珠溜圓地盯著電話。

  電話像百年僵屍,無聲無息。莊羽不停地查看它是不是壞了,或者是壓簧沒擺平。待一切無誤後,才放下心來。但馬上又想,剛才的檢查只說明過去的情況,現在怎麼樣了,只有再次檢查,方能有最新的結論。電話被她不停地折騰著,她又想,簡方寧打來的信號,會不會被占線聲音所拒絕?

  就在這無窮的自我折磨中,電話鈴像施了魔法,猛然響起來。

  我是莊羽啊……莊羽簡直是撲過去的。

  我是支遠啊……你還好嗎?是不是在發燒?我聽你的聲音不正常,直喘粗氣。支遠在遙遠的地方問候她。

  有什麼好的,有什麼不好的?還不是老樣子?不死就算是好。莊羽沒好氣地說。

  支遠不知她何故發這樣大脾氣,但對她的喜怒無常見怪不怪。就說,我很好啊。中藥的效果還是不錯。

  莊羽說,你成心氣我是不是?

  支遠說,你很難受,是嗎?要不我馬上飛回去,看你?

  莊羽說,不要!你飛回來管什麼事?你也不是院長!你還有什麼事沒有?我不想說話了。

  支遠還想說什麼,但又實在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正沉吟著,莊羽毫不遲疑地收了線。

  整個夜晚,莊羽在焦躁和期望中等待著,甚至短暫地出現幻聽。她以為這是一往情深,其實是戒毒過程中的反應。簡方寧給她開的藥,擺在茶几上,服下後,症狀就會有所緩解。但是,莊羽拒不服藥,她想用自己的意志克服毒癮的稽延症狀,給簡方寧一個驚喜。一直煎熬到子夜時分,莊羽實在等不了了。她必須要聽到簡方寧的聲音,她要證明自己在簡方寧心中的地位,證明自己的不同尋常。

  電話鈴響了。莊羽的手指輕微哆嗦,她不知道今天將是怎樣的結局。

  待鈴聲響到第五聲的時候,一個渾厚朦朧的男聲接聽,問:找誰?

  莊羽設想了千種可能,但是沒有想到若不是簡方寧聽電話,她將怎樣說。她也沒有想過現在己是深夜,是否打擾了他人安眠。她甚至沒想到,簡方甯也有家人需照料。莊羽習慣了以自己為軸心轉動,對自己以外的世界,漠不關心。我找……簡院長。她反應還算快。

  一聽院長這個稱呼,潘崗就沒好氣。他看了看夜光錶的指針,已是淩晨。簡方寧因吃了安眠藥入睡,一時沒醒來。面對滿臉倦容的妻子,大動側隱之心,對醫院充滿厭惡。但又怕院裡真有急事,耽誤了,也吃罪不起。

  在頭腦裡迅速進行了衡量,他壓低聲音問,你是哪一位?有什麼事?

  看來院長的丈夫像個訓練有素的校賀。莊羽想著,情緒平定了一些,說我叫莊羽。想和院長聊聊天。

  潘崗一聽莊羽這個名字,冤有頭債有主,火兒騰騰直冒。說,莊羽你聽著。你吸大煙原本就是犯法的事,簡方寧給你治,那是她的工作,迫不得已的事。她怎麼會願意交你這樣的朋友?你放明白點!半夜裡往民宅打騷擾電話,一而再,再而三,你馬上撂下機子,我就饒過你這一次。要是膽敢再打來,我就到公安局告你……他氣喘咻咻地扔下電話,積存許久的惡氣,才舒展一點。

  莊羽一輩子沒受過人這樣的搶白。摔下電話,她瘋狂地在屋內走來走去,她沒想到院長在背後把她說得如此不堪,以至她的家人,都這樣仇視自己。簡院長是個口蜜腹劍的人,她在茶餘飯後,對著那些不吸毒就以為自己多麼高尚的人,把吸毒的人,貶得一錢不值,成了開心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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