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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范青稞的身份,自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孟媽更是一頭霧水,大家就咕咚咚喝茶。

  我不喜歡「白」這個姓,它太軟弱了。要是一個女人,我會要這個姓氏,純潔,清白。但是對一個男人,它像棉花或是雲彩,讓人提不起精神。因為是音譯,我還可以選擇的近似的姓是「畢」。我喜歡「畢」這個姓,它給人一種完成感、結束感。特別是一個中國人告訴我,這是一個很罕見的姓,全中國這個姓氏的人,不會超過十個,我就堅定地為自己選定了它。畢瑞德很得意地說。

  範青稞再想不卑不亢,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她說,瑞德先生,你叫人騙了。這姓雖說不多,但絕沒少到朱寰和揚子鰐那種程度。

  瑞德也笑了,說,看到您的精神鬆弛下來,我很高興。您好像對我充滿了戒備之心。

  範青稞說,主要是你的中國話說得太好了,叫人心裡生疑。中國有句俗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洋鬼子說中國話。

  瑞德說,你說的這個意見很好。我原以為說得越好,越好。沒想到,適當的不好,會更好。

  範青稞說,這就對了。結結巴巴,更容易讓人信任。

  瑞德說,我和孟女士是朋友,很好的那種。她說戒毒醫院在用一種新的中藥戒毒,我很感興趣。她說,您是第一個服完了全部療程的病人,我可以知道一下你的感受嗎?

  原來是這樣!

  簡方甯啊簡方寧,你真是在風口浪尖上行船,連國際友人都惦記上你了。你的醫生裡通外國,你還蒙在鼓裡。沈若魚這樣想著,嘴裡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病人,人家給什麼藥,我喝什麼藥。裡面有什麼成分,我也不知道。能給你們幫什麼忙呢?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孟媽一眼,就像看一個漢奸,特別強調了「你們」。

  孟媽悠然地喝著紅茶,絲毫沒有被指桑駡槐的尷尬。

  你只要談談你服藥後的感受就行了。我以為你不應該有什麼顧慮,因為毒品是人類共同面對的敵人。人類在許多問題上,因為地域、種族、意識形態等等,而有巨大的分歧,比如核武器、裁軍、對資源的分配和使用……只有一件事,萬眾一心的,這就是戒毒。這不是什麼秘密,在進行不斷的探討中,西方的目光也對準東方。我不是做微觀研究的,並不太在意某一種藥服下去,藥效是不是最好。我是做宏觀研究的,關注人類最終怎樣戰勝毒品。每個有良知的地球人,都應該做出自己的貢獻。

  這一番話,當然無懈可擊。但範青稞無法回答,不僅是因為這牽涉到簡方寧的醫學秘密,更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服用戒毒中藥。出了醫院,她不想再隨時隨地騙人了。她只好把莊羽和支遠服藥後的感覺,大致說了一下。想必有關的情況,孟媽也早就說過。畢竟是第一手資料,瑞德聽得很專注。

  你是說,即使在服用中藥的過程中,還是有病人偷吸毒品?瑞德格外驗證。

  是的。範青稞說。這實在不是秘密。

  好了,謝謝你范青稞女士。今天你談到的這些,愈發堅定了我的看法。因為沉思,瑞德的藍眼珠幾乎變成幽深的黑色。

  您是一個什麼看法,範青稞問。

  畢瑞德說,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正像中國古代對鴉片有「弛禁」和「嚴禁」兩派,我是一個國際性的弛禁派。

  範青稞說,那您應該到戒毒醫院去蹲蹲點,體驗一下那裡的生活,見見他們的家人,您就永遠不會說這種話了。

  說完,她又補充了一句,對不起,我說的蹲點的意思就是……

  畢瑞德說,呶,不必注解,我知道焦裕祿和四清。我去過很多國家的戒毒醫院,還有強制性戒毒所,比如泰國的藥物成癮治療中心,我追蹤過1000名吸毒者,大約有31%的人,最後不吸毒了…

  範青稞說,這是一個相當好聽的數字啊。那你還有什麼理由悲觀?

  畢瑞德說,在我的國家,毒品已經同電話和汽車一般普及。如果天下有一樣東西,你禁得越久,它氾濫得越廣,你是不是要檢討自己禁得有沒有道理?抑制毒品最好的法子,是輕視它,把它看成一個公共健康問題,而不是一個犯罪問題。政府自毒品販子手裡接管毒品市場,像煙草一樣實行專賣制度。毒品一旦公開上市,青年人就減少了好奇心,不必再鑽牆打洞地尋找毒品,把它渲染成一種歷險。否則今天你抓一個,明天就變成兩個,你動員大批警力,查獲了一公斤,他像孫悟空一樣,一下子就變出了兩公斤。累死的是警察,暴富的是毒嫋。

  瑞德突然說,毒梟這個語彙,我是查了字典的。梟是什麼意思?我倒要考考你們。

  范青稞望望孟媽,孟媽低著頭,用精緻的小銅壺,向自己本來就很滿的杯裡續水,全無回答的意思。範青稞雖然對這個外國人的賣弄忿忿不已,看來還是要自己挺身來堵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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