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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一個濕柔的女人聲音,沈若魚一激靈,雖然告別這個「範青稞」才一天,好像已是公元前的事情。經過電流的變聲,口氣雖熟絡,但具體的人,怎麼也想不起來。

  範青稞是在戒毒醫院的專有名詞,什麼人找她?簡方寧嗎?顯然不是。

  莊羽嗎?出院時,莊羽很想要她的電話號碼,範青稞一副逃難模樣,有禦敵於國門之外的冷淡,莊羽何等聰明,就不再追問,只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床頭牌後面,遞給範青稞說,假如你還想聽我的故事,就打這個電話。電視劇演完還遠著呢!

  電話的那一端,究竟是誰呢?實在想不出來。沈若魚支吾著說,你好。我是範青稞。請問,您是哪一位?

  我是孟媽。

  範青稞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喲!是不是病房丟了什麼東西,找她核對或是調查?熱心的老太太打上門來了。

  找你不容易。病歷上留下來的號碼,滕醫生寫了又塗了,好不容易才看清。電話裡的孟媽好像比平日簡練。

  不……沒關係……只是,您找我什麼事?沈若魚不知怎樣解釋才好,只有避而不答。

  是這樣,我的一位朋友也是研究戒毒的。他很想同您談一談。不知您是否賞光?孟媽顯然有備而來。

  沈若魚在近期內,再也不想聽「戒毒」兩個字。但簡方甯部下暗渡陳倉,她不能袖手旁觀。

  好吧。她說。

  那麼好。明天上午您是否有時間?孟媽似乎很著急。

  沈若魚想說自己天天有時間,但她意識到這樣有失自己的身價,故意沉吟了半晌說,本來我和朋友有個事,現在我把它推了,見你們。

  九點咱們茶園見。不見不散。說完這句話,孟媽好像是怕沈若魚改變主意,很快補了一句「拜拜」,就把電話放下了。

  沈若魚沖著電話搖頭,電話裡的孟媽好像變了一個人。看來她同戒毒醫院,結下不解之緣,甩也甩不開。

  晚上,沈若魚把電話事對先生說了,本想把這個來歷可疑的電話,報告簡方寧。一想到她日理萬機的忙碌,心想還是搞得更確實一些,再向她彙報。

  沈若魚早上為穿什麼衣服,費了一番腦筋。她基本上是個不修邊幅的人,倒不是自以為瀟灑,是自覺太普通。假若穿得耀眼,別人就會對你估計高,以為你有抱負或野心。沈若魚同這兩項都搭不上,願作芸芸眾生。所以在服裝上,也取滄海一粟的風格。

  但今天沈若魚特地穿鮮亮的衣服,一件紅色羊絨大衣,裡面是一套赭石色套裝,腳下登一雙小牛皮的短靴,令人有重整河山之感。先生大惑不解地說。雖經多年考驗,我對你的革命情操有所瞭解,但今天這樣大張旗鼓地出行,實在少見。你沒有在戒毒醫院那樣的地方,尋一個第三者吧?

  沈若魚說,新桃換舊符,,去去晦氣

  先生顧慮重重地說,那個醫生不會認不出你來吧?

  沈若魚立時變臉道,你這個提醒太及時了。

  她脫下時裝,換上和西北婦女范青稞相宜的儉樸服裝。

  沈若魚準時到了茶園,倒是差點沒認出孟媽。對方穿一身像絲絨般細膩的皮衣皮褲,一看就很高檔。經過特殊處理過的皮子,已經感覺不到血腥狩獵遺下的原始氣,只有簡潔明快的現代風度。同病房裡遇裡邋遢的樣子判若兩人。打了招呼後兩人相視一笑,孟媽因了自己的裝束給了人一個冷不防,反倒不議論一句服裝上的事。

  范青稞女士,您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畢瑞德。

  從一旁殺出來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向範青稞微笑。

  範青稞驚得咬著嘴唇,怕自己嚷出來,破壞了茶園靜謐到沉悶的氣氛。對方的長相嚇了她,倒還在意志控制範圍內,但這個自稱姓畢的傢伙,國語說得太地道了。要不是他的嘴唇開合同他的話嚴密得無懈可擊,范青稞簡直懷疑有一個買辦,躲在背後為這個真洋鬼子配口形。

  您是……範青稞遲疑著。

  喔,忘了介紹。這是我的朋友畢瑞德先生,是m國一位對戒毒有興趣的學者,他很想同您談一談。孟媽解釋著。又側過身,輕聲對畢瑞德說,瑞德先生,您也太沉不住氣了。我馬上就要介紹到您了。

  畢瑞德回答說,我是毛遂自薦。

  範青稞三人圍著一張古色古香的八仙桌,落座。服務生過來問各位都要什麼茶,範青稞說,廬山雲霧茶。孟媽說,要立頓紅茶。畢瑞德說,茉莉花茶。

  茶送上來了。范青稞面前碧綠,孟媽面前血紅,畢瑞德面前橘黃。煞是好看。

  范女士的名字很令人遐想,你們這個古老的民族以食為天,畢瑞德吹著茶葉中浮動的茉莉花瓣說。

  畢瑞德先生的名字很中國化。範青稞想不出有什麼好談的,索性也從姓名入手。

  不想畢瑞德笑逐顏開,說其實我的名字很普通,就是那部叫做《隨風飄逝》、而被中文翻譯為《飄》的小說中,男主人公的名字。他可以翻譯為「白瑞德」,你們以前的版本就是這樣寫的。但在新的版本裡,被譯為「瑞德」,不知什麼緣故?畢瑞德碧藍的眼珠現出真正的迷惑。好像誰向裡面剛注入了純藍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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