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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晚上護士最辛苦。所以我得格外提高警惕,一夜不知醒幾回,有時好像根本沒睡,天就亮了。尤其是甲子立夏上夜班的時候,因為她長得漂亮,麻煩就格外多。氣得院長私下裡說,面試的時候是誰把的關?要是我,一定不要長得這麼打眼的護士,戒毒醫院的人,以傻大黑粗為好……大家就暗暗發笑,其實醫院裡長得最好看的女人,就是院長啊。

  甲子立夏已經進了醫院,也不能把人家趕出去。她上班的時候,我就特別提高警惕,她很感激我,以後常來看我,有時還把家裡做的好吃的帶給我。說我一個人太可憐了。

  滕大爺倒是不大管我了,他說,我能幫你的事,都幹完了。剩下的都得你自己幹了。

  念完電視中專以後,我還打算上醫學院的夜大學。都讀下來,大約得五年。那時候,我就可以成為一個真正的醫生了。

  從現在到那時,還有許多年。我不知能不能在戒毒醫院一直幹下去,儘管我一點也不喜歡它,還是祝願它興旺發達地辦下去。願全國的癮君子都聽到這裡的好名聲,都到這裡來治病。當然啦,也保佑我的這份工作一直能幹下去,別出大的傷病。小打小鬧地磕碰破皮,我不害怕。可別真碰上一個不要命的,把我打成個殘廢。那樣我就是以後學成了醫生,有了成就,一個殘疾人,人家尊敬裡難免夾雜同情。

  我不喜歡被別人同情,雖然我能有今天,都是因為別人的同情幫助。我希望有一天,我有力量去同情幫助別人。總是被人同情,是件挺慘的事。

  第二十二章

  啊呀,大姐,你可回來了!莊羽一見範青稞返回病房,張牙舞爪地表示高興。這表情不是裝出來的,在病房裡住著,消息閉塞,每個人都希望別人帶回新聞。

  回來了。範青稞回答。經過這一番遊歷,她對莊羽他們有了更深的體察。

  院長說什麼來著?去了這麼長時間,就是三國四方會談,也該結束了。莊羽說。

  你不是讓我問咱們用的0號方案嗎,我給你問出來了,是中藥戒毒。範青稞回答。

  嗨,就這個呀,不用你問,我也知道了,你看,你的那份藥就在小櫃上擱著呢,剛才孟媽送來的。莊羽用手指指一個杯狀藥瓶。

  不是蔡醫生管我們嗎,怎麼換了孟媽?範青稞不解。

  是啊,我也納悶呢。孟媽說,咱們還是蔡醫生的病人,她不過是順路,幫著把藥帶過來。她一會兒還要來親自看著你把藥喝下去呢。這是規矩。

  支遠躺在病床上,平展得像一張棺材板。他很瘦,衣服又揪到背後了,前襟就繃得書皮一般平滑。突然,範青稞看到他的腹部簌簌波動起來,好像那裡潛伏著一隻活青蛙。

  你的肚子怎麼了?範青稞叫起來。

  支遠不慌不忙地撩起衣襟,說,大姐,既然你看到了,明人不做暗事,把底告你,再說啦,都是一個屋裡住著,瞞得過今天,瞞不過明天,藏著掖著,傷了和氣。

  範青稞定睛看去,支遠的褲帶上,拴著一個BB機,正在有規律地振動著。病號服是緬襠褲,沒法繫皮帶,BB機沒地方懸掛,真難為支遠,他把布帶子打了個死扣,小黑匣子捆在裡頭,像長了個瘤子,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幸好他瘦,要是個胖子,布帶子就不夠長了。

  檢查得那麼嚴,你怎麼帶進來的?範青稞好奇更大於吃驚。

  是啊,週五那小子,連老子襠裡都摸了兩把,真是毫毛也難帶。但真住進來,發現外緊內松。別的不說,病房裡就有大哥大……支遠奉行一條主張,如果你要瞞一個人,你就瞞他到底,至死不改,說謊有說謊的規矩和氣節。如果你瞞不了嚴絲合縫,終要被人發覺,索性一開始就不要瞞他。對方認為你信得過他,沒准還助一臂之力。

  他現在用的就是這套戰術。

  誰有大哥大?範青稞掩飾不了心中的急切,一定得把消息告知簡方寧。

  看大姐這麼上心的樣子,該不是想從我這裡打探到情報,報告院方吧?支遠好像一下子就把她看穿。

  哪裡……我不過是吃驚誰這麼有本事,戰鬥在敵人心臟。範青稞急忙掩飾。

  大姐講話還很逗樂。但是究竟誰有大哥大,大姐還是不知道的好。不然,萬一露了湯,院方追查起來,人家不會說大姐什麼,反倒認為我支遠不仗義,出賣了朋友。支遠軟中有硬地說。

  範青稞只得說,好,這樣好。沒我什麼事,我不過是好奇。好奇沒罪,大家上了毒品的當,不也是好奇。你憑什麼就斷定我會當叛徒?紅嘴白牙地誣陷人,可是不仗義。

  範青稞提到大家的共同點,反戈一擊,引起莊羽共鳴。她說,支遠你別瞎猜疑,你愛說就說,不愛說,就讓那個秘密在你肚裡下小崽。大姐還不希得知道呢,是不是大姐?

  範青稞忙下臺說,就是,管它誰有大哥大呢,小哥小,我也用不著。

  支遠說,後面的事就很簡單了。我叫大哥大給朋友通了個信,把我的BB機帶來。就這樣。

  汪羽說,他是做買賣的人,生意上的事,一時不能斷檔。朋友把各種信息報來,一般的事,也就不去理它。重要的決策,還得他拍板。正壓在手裡的一批「槍手」車,一天一個價,必得趕快脫手。他定了賣,就讓大哥大發出去,賺錢戒毒兩下不耽誤。

  範青稞深表理解地點點頭,趁他們不防繼續問下去,可這BB機怎麼帶進來的?

  莊羽笑道,看看你的床單。

  範青稞看了一眼床單,同她離開時一樣,橫平豎直的,沒什麼異樣。便說,看不出什麼呀。

  莊羽道,我的姐姐啊,你真是個粗心人。看來我以後當個護士,鋪個床疊個被的,也還夠格。你再仔細看看。

  範青稞瞪大眼,又巡視一遍,才看出單子有個角掖得不平整,有一塊新蹭上去的髒。

  好像是把我的單子抽了去……範青稞說。

  這回說對了。支遠讓人把BB機送到樓下,我們把幾條床單連在一起,連成繩子。窗戶雖上了鎖,窗紗用梳子把一捅,就破出一個洞。單子從洞裡順下去,下頭把BB機裹在裡面,再拽上來,就這麼簡單,特好玩,特刺激。

  你就不怕被人發現?範青稞撫著胸口,雖然心裡巴不得被院方發現,設身處地,又真為他們捏一把汗。

  發現就發現了唄,了不起罰款,趕出醫院,也不是死罪,不過就是損失點錢。其實也說不上是損失,恢復了通訊聯絡,一條信息,沒准帶來幾萬幾十萬的收益,商場如戰場,不定誰賠誰賺呢!莊羽傲慢地抬抬下頜,範青稞看到她的紅唇沾上了中藥的褐黃,成了一種污穢的紫色。

  哎喲,40床,你可回來了。為了你這點藥,我都跑了好幾次了。這下可把你逮著了,你得當著我的面,把藥喝下去。隨著親切無比的聲音,孟媽老天使般地出現了。范青稞發起愁,原是護士長負責她的服藥事宜,換了不知就裡的孟媽,眾目睽睽之下,如何作得了假?範青稞苦笑了一下,看來她得為自己的好奇,付出更多的代價。她想起那個捨身嘗海洛因的醫生,但願這戒毒的藥,不會像毒品那樣,引狼入室。

  不單孟媽,就連支遠和莊羽,也目光炯炯地盯著她,且看她如何處置這瓶藥。簡方寧早上對她的青睞,引起了普遍的關注。

  範青稞毫不猶豫地拔掉瓶塞,咕咚咚喝了個底朝天。

  好樣的。支遠贊道。

  什麼味?孟媽非常關注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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