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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老太這番話,說得點水不漏。范青稞欽佩之餘,乖乖地把飯碗伸過去。席子做不了主,回房去問。

  莊羽跌跌撞撞地走出來,使勁抽了抽鼻子,說你們這兒的廚子還可以啊。紅燒肉挺香的。得,給我來倆這菜就行。

  老大為難地說,這都是別人預訂的,伙房按份做的,沒富餘。你要是想吃,明天一定有你的。

  莊羽紅唇一撇說,老娘我哪裡等得到明天,口水早流到太平洋啦!說著。就要自己抄勺子。

  范青稞覺得莊羽有些造次,當著這麼大年紀的老人,怎能稱老娘?但老太好像聾了,依舊好顏好色地說,這是有規定的,入院當天都是份飯……

  莊羽怒起來,說什麼狗雞巴規定,我們來多長時間了?少說也有半天了,一個紅燒肉就做不出來?在五星級酒店,一桌滿漢全席也整得了!拿我們不當人是不是?吸毒大虛大虧,戒毒更是損陰折陽,不大補哪行?今天這個紅燒肉,老娘是吃定了!

  莊羽尖銳的音波,在走廊裡猛烈地碰撞著,像砸了一地的碗碴,又用高跟鞋在上面碾。

  吸毒的人,天性惟恐天下不亂,聽得這廂有人吵鬧,大喜過望地從各病室躥了出來,一時走廊筒子壅滿了人,暗淡的條紋衣服上面浮動著一片百無聊賴的興奮面孔。

  男男女女,蓬頭垢面,長相各異,但有一點共同特徵,就是極瘦;每個人都是骷髏架子,三根筋挑著一個頭,好像剛從墳墓裡爬出來,臉頰是淡蘋果綠色,眼眶湖藍。

  沒吃飯的舞著空碗,吃完飯的用筷子頭四處戳點,狂喜之色溢於言表。端著半碗湯的,直著嗓於拼命往肚子裡灌,既怕損失了湯,又怕耽誤了看好戲,燙得直吸溜。吃了半拉包子的,跟著摩拳擦掌,包子餡甩到了後脊樑上。有人合著莊羽吵鬧的頻率,猛敲不銹鋼勺,好像一支恐怖的鋼鼓樂隊。更多的人挎著雙肩,抱著兩肘,豁著嘴唇,伸長了舌頭,打算欣賞精彩節目。

  這時從遙遠的走廊盡頭,走來一個佝僂著身子的漢子,一雙陰鬱的目光從蓬蓬勃勃的絡腮鬍鬚上方射出,讓人不寒而慄。他揮著碗說,吵什麼吵什麼?鬧得厲害了,護士把治安分隊引了來,你們就雞巴老實了!

  範青稞不知治安分隊是個怎樣的法寶,只見病人們安靜了片刻。

  礙著我們什麼事了啊?治安分隊來了也不該跟我們算帳啊,是這娘們先鬧起來的,要揍就揍她!大家眾口一辭,閃開一條道,恨不能治安分隊現在就闖進來,把莊羽人腦子打成狗腦子,立馬拘走。

  范青稞自然不滿莊羽無理取鬧,待看到病人們這般落井下石,又替莊羽不平,生出雙重厭惡。

  l床,今天是從最後的床號向前打飯,明天才是從你開始。獨角獸老太說。

  我知道。我是這院裡最老的病人了,規矩能不懂?我定的是兩個紅燒肉,聽外面吵吵嚷嚷,怕狼叼來的肉喂到狗嘴裡,所以提前出來看著。你最後打給我菜,自然可以,但我放心不下,得在這兒守著,不犯法吧?

  l床抽搐著嘴角,陰冷地說。

  原來是三大伯您的肉啊。眾病人嘻哈著,饒有興趣地等著下文。

  你倒要說清楚了,到底誰是狗?莊羽逞強,不肯示弱。

  我只說我是狼。誰吃了我的紅燒肉,誰就是狗。狗是狼變的,狼是狗祖宗,古來狼狗是一家,誰要當狗,大家就是親戚。1床慢悠悠地說。

  莊羽氣得噎在那裡幹翻白眼。

  眾人嘻笑著,狼狗是一家,是一家啊#烘露猥褻。

  支遠走出來對老太說,奶奶,我這老婆特別愛吃肉,能否麻煩你一會兒到外面給買幾個梅林紅燒肉罐頭,給她解解饞。我加倍付你錢。

  老太說,該多少錢是多少錢,我給你買就是了。

  眾病人看再鬧不出什麼花樣,悻悻散了。

  1床的漢子一直蹲在犄角旮旯裡,像看守出土文物似的監視著他的紅燒肉。等到所有的人都打完了飯菜,老太把桶裡的肉,連湯帶水都盛進他碗。再好脾氣,也用勺子在桶底刮出幾個噪音。

  三大伯並不計較,端著碗,走進13室。

  你是誰?支遠問。

  我是我。三大伯答。報報你們的蔓子。他乜著眼,剔著牙問。

  我們,沒蔓子……剛來,觸犯了大伯您,還望海涵。支遠忙著打躬作揖。

  女人招子不亮,不識泰山,看你們初來乍到,我先放一馬。你是條漢子,大伯看得起你,願意交個朋友。同病相憐,有事言語。喏,這紅燒肉,分你的小娘子一半。1床說。

  噢,這位大哥,謝謝啦!只是既然如此;何必當初!莊羽伸出碗;接了肉,像所有被寵壞了的女人一般,不依不饒。

  支遠嗔怪道,這就是你不懂江湖上的規矩了,你到這裡多長時間?滿打滿算還不夠一天!大哥到這裡多長時間?若是我聽得不錯的話,已是幾朝的元老了,哪裡能在你跟前栽了面子?一碗紅燒肉是小,輩份在這擺著呢。是不是?大哥?

  小娘子,你的這個爺們是個人才,不護犢子,是碼頭上可深交的人。看好了他,別光顧嘴裡吃得流油,把身邊這塊肥肉丟了,叫別的女人搶了去!

  l床擺出前輩的架式。

  莊羽吃著人家贊助的肉,胡亂支吾著,心裡卻在暗罵:看你那個邋遢相,屎殼郎鑽進花生殼,還想充好仁(人)?諒你在江湖上至多是個丐幫的小頭目。

  支遠說,大哥,我們不識好歹,還承您多關照。

  1床說,沒的說。不過,有一句話,我可不愛聽。

  支遠忙問,哪一句?

  1床說,我不是大哥。是三大伯。

  支遠立刻改口,三大伯,我是看著您年輕,想當然,才叫亂了輩份。您別在意,我立馬改過就是,莊羽,記住了,三大伯。

  莊羽抹抹油嘴,甜甜地叫了一聲,三大伯。

  l床心滿意足地走了。

  莊羽轉身啐道,他媽的烏龜王八蛋的三大伯吧!

  門猛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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