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紅處方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一七 | |
|
|
我不是看不起護士,護士和醫生其實不是一個行當。醫生是說話的人,護士是聽話的人。一個當醫生的,可以說是我治好了這個病人,護士就沒有這個資格。就像將軍能說是我打勝了這一仗,士兵就不行。簡方寧托著腮,屋外是沉沉的夜色。 當護士一天服侍人,也夠煩人的了。我們又不是他的爹媽,上輩子該了他們嗎,要把他們當祖宗一般伺候著?沈若魚為護士們忿忿不平。 簡方寧好看的嘴角翹起來,說,我倒不是煩病人,只是想讓自己的一輩子過得更有意思,名字像旗幟一樣飄起來,心裡充滿快樂。 沈若魚說,我的天!你這樣的抱負,哪裡是一件醫生的白大褂能容得下的? 簡方寧不好意思說;嗨,咱們不是說著玩的嗎? 沈若魚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想出人頭地一舉成名。我看饅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個一個地打。第一步,想想怎樣當上醫生? 簡方寧反問,你是怎樣當上醫生的呢? 沈若魚說,說起來慚愧,還是不說吧。 簡方寧低下頭說,我也許碰了你的痛處,你不用說就是了。我知道現在想當醫生,只有上軍醫大學一條路。這個名額不是容易到手的。人都有不願被人知道的秘密,我再也不會問你了。 沈若魚嘎嘎笑起來說,看你想到哪裡去了?好像我當醫生是賣過身一般。告訴你也無妨,只是你沒法照方抓藥,也不要就此當了話把兒,挖苦我。 簡方寧說,我是那種人嗎? 沈若魚說,那我就坦白交待了。我父親和我們的後勤部長是老戰友,給他寫了一封信說,你侄女也老大不小的了,要是沒有一技之長,只怕一輩子找不到婆家。喏,就這樣。 簡方寧長歎一口氣說,你的法子,真不是常人能學的。先得讓我爸爸在幾十年前就學了你爸爸,早早地鬧革命。 日子流逝著。婦產科主任見沈若魚白天哈欠連天,萎靡不振的樣子,奇怪道,小沈醫生,白天沒有病例,晚上我查了記錄,也沒有急診,你怎麼總是睡不醒的樣子? 沈若魚揉揉眼睛,理直氣壯地說,看書啊。既然我在實踐中沒法掌握更多的知識,只有從書本上學習了。白天科裡這麼亂,大人叫孩子哭的,當然只有半夜三更看書啦! 主任想想,的確沒在任何娛樂的場合看到沈若魚,也就信了她的鬼話。 到了沈若魚學習期滿,正是軍醫大學招生的季節。醫院裡彌漫著一種潛在的緊張氣氛,好像一枚五彩的焰火已經點燃,引信嗤嗤蔓延著,單等那灼目的一閃。 近來小姐妹的交談明顯減少,原因主要在簡方寧方面。沈若魚住在科裡。守株待兔。以前是簡方甯特意調換成夜班,同沈若魚聊天。現在就是輪到簡方寧的夜班,她也換給了別人。 沈若魚不知何故,檢討自己,好像也並無對不起朋友的地方,只好不往心裡去,嚴厲的科主任就要對她進行考核鑒定,也需認真準備。原本談得很熱烈的小夥伴,一時間冷淡下來。 一天下午,沈若魚正在寫病歷,簡方寧闖進她的小屋,說,我請你看一樣東西。 沈若魚說,好吃的嗎? 簡方寧不好意思他說,一點也不好吃。 沈若魚說,那不去。 簡方寧說,算我求你。 沈若魚就跟她手拉手地往外跑。 野戰醫院建在一片山坡上,綠樹紅牆,景色很優美。 正是秋天,遠處當油料作物種植的向日葵,像無邊無際流淌的金箔,隨著每一陣微風的掠動,撒出無數金針樣的光芒,令人不敢正視它們的輝煌與燦爛。 空氣中潛伏著沙棗樹的芬芳,那是一種蠱惑人的迷醉之氣。初進入肺腑的時候,像甜梨的湯被炭火烤焦了,使你忍不住深吸幾口。甘甜漸漸淡去之後,類乎苦艾葉子的嗆人味道升騰而起,包裹你的咽喉。如果你繼續不知深淺地嗅下去,就有一種昏眩盤旋腦幕,記憶浮動,思維飄渺,你好像化成了沙棗顆粒中的粉未,隨著陽光飛翔到灰色的天穹。 走過了向日葵地,穿過了沙棗林,簡方寧還一直走著走著。 到底要把我帶到哪裡去,沈若魚沉不住氣了。 鼻子什麼時候抗議,那個地方就快到了。簡方寧頭也不回地說。 這個時辰不必久候,沈若魚馬上聞到空氣中浮動令人懊惱的味道。 該不是我神經過敏吧?沈若魚聳聳鼻翼。 不是你過敏,是真的。簡方寧十分懇切地說。 我們到了豬圈附近,對嗎?沈若魚沒多少把握地說。 對。 正說著,一排豬舍已經出現在面前,豬食和豬屎尿的味道,差點把人嗆個跟頭。從熙熙攘攘的白豬黑豬中間站起一個人。要不是他比最高大的約克夏豬還要高半個頭,你簡直以為他是豬群中的一員。 他的皮膚實在太黑,上帝以土制他的時候,肯定用的是腐殖質的深層例如北大荒的黑土作原料,在烤制的時候又忘了看表,把他的坯子在爐子裡燒焦了,才成了這副模樣。沈若魚以貌取人,對黑大個十分冷淡。 潘崗。他說,伸出沾滿豬糠的手。 常聽方寧說起你。他接著說。 沈若魚本來咬著牙伸出了自己的手,聽了這後一句話,立馬又把手縮了回來。說,既然你是方甯的好朋友,我也就不客氣了。你的手上沒有豬絛蟲卵吧?我看你還是洗了手以後,咱們再認識也不晚。。 潘崗說,果然名不虛傳。 沈若魚說,方寧,你傳我什麼了? | |
|
|
學達書庫(xuges.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