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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簡方寧說,說你運氣好。

  潘崗一邁腿想跳出豬圈,腳上帶起污泥濁水,氣味就更濃烈了。

  沈若魚說,得了,潘崗同志,您就站在豬圈裡跟我們說話吧,這樣比較容易忍受一些。

  潘崗說,也好。

  沈若魚說,你這個喂豬的,怎麼也不把豬圈拾掇得乾淨一點?

  潘崗說,拾掇得太乾淨了,哪裡還顯得出艱苦?

  沈若魚說,想得很周到啊。你的老母豬要生小豬了嗎?

  潘崗丈二和尚不摸頭腦,說,沒有啊?

  沈若魚說,那你把我們婦產科的醫生護士叫來幹嘛?

  潘崗說,沈若魚,就算你是鐵嘴鋼牙,可是這次你說錯了。不是我叫婦產科的護士,是她自己來的。

  沈若魚半信半疑地扭過頭去看簡方甯,簡方寧迎著她的目光,很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沈若魚一下子委頓了,結巴著說,看來有人要嫁豬隨豬了。

  潘崗說,別看今天是豬,以後也許是龍呢!

  沈若魚說,那也是母豬龍。

  簡方寧說,我以為你們倆會成好朋友呢,怎麼一見面就吵起來了?

  沈若魚說,相克。

  潘崗說,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你的這位朋友講話好像有傳染性,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想抬杠。

  沈若魚笑起來說,我真有那麼大的能力啊?跟黃疸肝炎似的?

  簡方寧說,好了,好了,笑了就好。潘崗,你忙你的吧。我晚上再來找你。

  回來的路上,沈若魚說,我現在知道是誰取代了我的位置了。

  簡方寧說,若魚,你錯了。沒有誰能取代你的位置。

  沈若魚說,看吧。時間會證明。

  簡方寧又問,怎麼樣?

  沈若魚答,什麼怎麼樣?

  簡方寧說,印象啊。談談你的看法。

  沈若魚說,豬圈很臭。

  簡方寧說,別談豬,談人。

  沈若魚說,我剛認識他這麼一會兒,除了豬圈的惡味沒留下別的印象。就算是新入院一個病人,要下個初步診斷得琢磨一段時間,還得靠輔助臨床檢驗,比如查血照x光什麼的。哪有這麼快。

  簡方寧說,我聽出你的意思來了,你不喜歡他。

  沈若魚說,我不喜歡也就罷了,只要你喜歡就行。

  簡方甯悠長地歎了一口氣說,我也不是很喜歡他。只不過在現在我能碰得到的人裡面,他是最好的了。

  沈若魚一驚,站下不走了,說,你何必這樣急急忙忙地把自己嫁出去?來日方長,從從容容選一個伴不行嗎?

  簡方寧淒然一笑說,來不及了。

  周圍正是一片胡楊林,蒙著夕陽的古樹枝椏虯勁,好像滄海的精靈現身。

  沈若魚說,怎麼了?是不是有了什麼麻煩事?婦產科的手藝我已經基本上學會了,雖說算不上爐火純青,保證安全還是有把握的。要是需要、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你放下包袱,輕裝前進。

  簡方寧說,哎呀呀,你想到哪裡去了?

  沈若魚說,看你一副恨不得懸樑自盡的樣子,我當然要自告奮勇,兩肋插刀了。

  簡方寧說,我說的來不及,不是別的,指的是軍醫大學招生。野戰醫院是不肯送一個還沒主的女孩上大學的。要是她在學校找了別處的男朋友,醫院豈不雞飛蛋打?所以我必得選這個醫院的男人結婚,才能上大學,才能當醫生。

  沈若魚說,那也不必找個豬倌啊。天下的好男人千千萬。

  簡方寧苦笑一聲說,天下的好男人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多。野戰醫院是男少女多的地方,我原來又從不在這上面分心,有過幾個不錯的男孩追我,都叫我回絕了。原想等自己功成名就了,再想這事。誰知現在顛倒過來了,得先辦了這事,才能有事業。潘崗是後勤的助理員,是他主動要改變豬圈的面貌,暫時作豬倌的。他在院裡人緣很好,講話也有分量,只要我們關係定下來,我上大學的事基本上十拿九穩了。

  沈若魚說,為了當醫生,你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值嗎?

  簡方寧說,比起其他女孩子,我這實在要算是好的。

  她們就相視無言,好像在和一種清純的年華告別。沈若魚看到一柄焦幹的樹枝,勾住了簡方寧柔軟的髮絲,使她的頭髮像羽毛一般飛揚起來。

  這一片胡楊林,大概有三千歲了。簡方寧語調飄渺。

  我不信。你是說它們從商朝就存在了嗎?

  古河道上的胡楊林,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我看它們已活到了第三個一千年。

  但願我們的友誼也像胡楊林。讓我們一輩子做個好醫生,治病救人。

  兩個女孩在蒼涼的晚風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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