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不宜重逢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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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不是你說好看的嗎,怎麼又說不好?我不是給你說過了嗎,他什麼也沒說。 那不可能。在那種時候突然叫你,他肯定想到了什麼,怎麼會什麼都不說。伊喜盯著我。 我仔細回想,田部長那天說跟我父親是戰友。伊喜是農村娃,平日最不願別人談論老子。現在他已經不高興了,不好用這話再刺激他。我說:真的沒說什麼。又不是我找的他,是他找的我。你該問他去。 你知道我不會去問部長,你不願說就算了。自從部長找過你,我覺得你變了。 我沒變!你才變了呢!疑神疑鬼! 不歡而散。 田部長給我的父母寫了信,談了他們的友誼和我在部隊的情況。最初的信是父親回的,之後就是母親。在她眼裡,我永遠是長不大的一年級小學生。這種信件往來如同家長與學校老師的聯繫手冊。 過了沒多久,田部長說,小秦,你探家去吧! 部長,您騙我。我剛回來沒幾天。 部長什麼時候會騙士兵? 我快樂地服從了這道命令,伊喜優鬱地注視著我。 回到家裡,我看到一個被海風吹得黝黑的青年,他是田部長的兒子小田參謀,到北京來玩。 我剛開始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含義。兩個同是休假的年青人,一塊玩談大海和高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我最喜歡聽小田放肆地講老田的笑話,這對於在他爸爸管轄之下的我,具有特殊的樂趣。而且我發現同他相處猶如總是浸泡在溫度適宜的水中,總是讓你輕鬆隨意。我們互相新奇陌生,彼此都樂意講述與傾聽。媽媽不動聲色地引導事情的發展,我們每天都像地質勘探隊員,背著水壺和麵包,遊覽各處名勝。 他比我提前歸隊,走的時候,我們都沒有依依不捨。 他走了之後,媽媽對我說,小田不錯。 我說,是啊不錯。 政治條件好。家庭知根知底。人也長得精幹。 那個時候,形容男子漢的風度,最高級的詞匯就是精幹了。遠沒有瀟灑倜儻這一類語言。 還行吧。 我永遠不覺得田參謀出類拔萃。他平和穩重但沒有膽魄沒有創見。連打十盤撲克,他幾乎沒有一把主動甩主。但奇怪的是他打牌的最後成績也不比別人差。 軍隊裡所有的人政治條件都不錯,家庭也都知根知底。長得精幹的也不難找。我反駁媽媽,暗中把伊喜評判了一番,覺得他完全可以歸入「精幹」。 我看你和田參謀挺般配的。你有時候愛想入非非,像根羽毛。他是個很持重的孩子,會像秤舵一樣把你系在地上。那邊老田可以照顧你。你們這次相處很和諧,證明這想法是不錯的。這是我的意思也是你爸爸的意思還是老田的意思,小田也同意。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你回去後就等著小田給你寫信吧。我本來想跟他說你回去就給他寫信,又一想咱們到底是女方,這件事又是老田先求的咱們。讓他先寫,這樣你可以一輩子占上風。 我瞠目結舌。所有的事情都循序漸進,只有我一個人置身事外。 媽媽,我們那兒有一個河南兵,對我挺好的……我終於鼓足勇氣赤膊上陣了。 你跟他可有什麼?媽媽警覺地如同母豹。 沒有。什麼也沒有。只是,我覺得他有那個意思……由於羞怯,我把責任都推到伊喜身上。 他有沒有不必管,關鍵的是你有沒有?媽媽像警探一樣步步緊逼。 我沒有……不……也可以說有……我的舌頭在牙齒的縫隙吃力攪動。 天下好人多了,你不可能都嫁。小田參謀人不好嗎?你不是說挺好嗎?這個主意我們三位老人拿了,我們三個的黨齡加起來有一百年。你是不是怕那個河南兵纏著你不放,我跟老田說一聲,讓他復員就是了。 別……媽媽……那都是沒有的事。人家也沒說什麼,不過是我自己瞎想罷了。千萬別讓他復員……我忙不迭地將所有的罪責攬到頭上,我知道對一個農村兵,復員意味著一切都回到從前。 我心事重重回到高原,田部長對我一如既往,看不出有絲毫特殊。但我知道那個針對我的陰謀在緊鑼密鼓地展開。媽媽在信中暗示我將會有重大的變化。 我急需伊喜的援助。我焦急地等待他探家歸來。他家中來電報說母親病重,我和田參謀攀爬古塔的時候他正守候在病榻前。 給你。他說。 什麼?我問。黑糊糊沾著許多沙礫的條形物。 紅薯乾。 長途風乾加之氣候嚴寒,紅薯於尖銳的棱角幾乎戳破我的舌上膛。許久才柔韌濕甜起來。 像花生牛軋。我說。 花生牛軋是什麼東西? 我們都有許多話要說,我們卻說著毫不相關的話。 我終於忍不住了,把所有的都告訴他。 別以為只有人爭著搶著找你,給我說親的人也不少。這是他給我的回答。 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像他這樣的技術兵種在農村人眼中就是准軍官的。但他應該對我說這個嗎?我沉默。 你究竟答應沒答應那個小田呢?終於還是伊喜忍不住煎熬。 那就看你的了。 我知道自己面對著三座大山似的壓迫,但他們畢竟不是封建地主,只要我們奮起反抗,老田、小田加上父親、母親都得讓步。 這當然要看你的了!他暗啞但是毫不通融地說。 看我什麼?我能幹什麼?我茫然地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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