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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您老人家先回去吧。我們會為您追回財產。」衣著破舊神情莊嚴的中國喀喇泉邊防檢查站站長,負責地對一位中國公民說。

  經電報請示,分區同意舉行邊界會晤。

  「升國旗。」龍鳳虎命令。

  旗,升得很慢很慢。聽得見牽引旗幟的繩索與旗杆相撞擊的輕微聲響。嶄新的國旗因折疊過久,粘合著,遲遲未能全部展開,顯示出大氣磅礴的隨意性,隨著高度的不斷上升,無所不在的漠風,象一隻龐大的手掌、刮地將旗面抖開,國旗披著滿身金光,象經過秋霜的一枚楓葉,高傲美麗地飄佛在藍如水晶的天穹之下。

  軍人們面對國旗,感覺沐浴在神聖的紅光之中。

  整個邊防站,沉浸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屆兵的季節只有二三年,誰知以後還見不見得到會晤?軍人們紛紛換上最好的軍裝,不是為了迎接貴客,而是為了保持祖國的威嚴。桂班長把預備星期天改善伙食的醃肉,也提前預支出來。

  「他們還在這兒吃飯嗎?」秦帥北沒見識過會晤。

  「也許吃,也許不吃。這得看會談的結果了。不管吃不吃,咱得讓他們聞得見香味,顯出咱們的氣派。」

  到處都在大批判,停產鬧革命,供應日趨匱乏。但哪兒都能停產,邊防線不能。邊防是國家完整的皮膚。沒有了皮膚,國家就象被火焰灼傷的嬰兒,將沒有了生命。

  很快,觀察哨報告,對面開過來一輛蘇式吉普。煙塵在人們腦海中騰起。煙塵越過樸素的界碑,逶迤而來。

  大漠上原本沒有路。兩國軍人巡邏的腳印,鋪成了不同國籍的路。現在,一道花紋清晰的轍印,把兩條路短暫地聯繫在一起。

  「都到屋裡去!」龍鳳虎對擠在院裡的士兵說。「有理有節,不卑不亢,又不是趕廟會!」龍鳳虎穿了一套洗得潔白的軍裝,綴著魚紅的新領章,格外威嚴。

  「來了!來了!」

  哨兵從哨塔上的電話往下喊。喀喇泉也有電話線,聯繫著各處工事。它們都極短,象沙漠中隨時乾涸的河流。

  蘇式吉普很新而且很快。它疾速地轉著流暢的弧度很大的彎,從曠野駛進中國的邊防檢查站。

  車門開了。中國軍人們先看到了一雙穿著漆亮馬靴的腳,然後是光滑的小腿,接著是裹在墨綠色呢裙中渾圓的雙膝。在他們驚訝的目光中,一雙象白楊一樣挺拔的腿,象釘子一樣穩固地站在中國的領土之上了。

  這是一個女人,一個異國的女軍人。她的裙子在初春的風裡飄蕩,柔和而輕快。

  第二個從車上跳下來的,是一條狗。純黑色兇猛異常的德國種軍犬。

  喀喇泉的指揮員們,設想到了種種意外的情況,但他們沒有想到女人和狗。

  前門跳下一位一身戎裝的異國男軍人。他身材高大,目不斜視,軍容整肅。

  所有的中國軍人在這一瞬都被失望攫住。他們認識他——對方的最高軍事長官!他們千百次地在望遠鏡裡觀察過他。對於他頭上的白髮和眼角的皺紋,他們比他自己更為熟悉,這好比人們正在嚴陣以待一位仇敵或是隆重宴請一位陌生的客人。門一打開,來的卻是近在颶尺的鄰居。所有穿新軍裝的人都在懊悔,他一定早已在望遠鏡裡看到過自己身上的補釘!

  男軍人大踏步地向龍鳳虎走來。他們的確很稔熟,隔著望遠鏡片,早已神交無數次!

  「很高興能同你們會晤。」

  女軍人一口極純正的標準普通話,驚駭了包括秦帥北在內的所有中國軍人。

  他們都沒有見過這個女人。她一定是在最近的黑夜潛入對方哨所的,且從不在白天露面。她絕不會只是個翻譯。龍鳳虎飛速地作著判斷。

  秦帥北觀察著這個女人。面色純白如極上等的奶油,睫毛濃密如刷,瞳仁是淡藍色的。由於畏懼沙漠灼熱的反光,她不停地眯起眼睛,鼻樑邊聚起極細微的紋路。

  這女人沒有絲毫華夏民族的血統,她純正的普通話,就更象一個深邃的陰謀。

  龍鳳虎率我方翻譯和充當記錄員的秦帥北,陪異國軍人走進會晤室。

  慣常的寒暄和介紹,然後是短暫的停頓。為迎接會晤向塑料花瓣上噴灑的水珠,經過一段時間的蓄積,凝聚成蓮子般大小,沉重地墜落下來,發出呆板單調的聲響。

  秦帥北的背後是緊靠機要室的牆。他知道在自己的肩膀上方,有密室的瞭望孔,就在塑料花的蓓蕾之後。龍鳳虎沒有提到密室,也許這一次的會晤,尚屬一般交涉。

  在精裝的「會晤記錄冊」上,秦帥北流利地記錄著,並在頭腦中夾雜著自己的批註。

  我方:我們升旗要求會晤,感謝你們及時趕到。一路辛苦了。

  (龍站長的外交辭令很得體。)

  對方:我們是兄弟鄰邦,不必客氣。相信一旦某一天我們要求會晤,你們也一定會以同樣速度趕到。有什麼事,請談吧。

  (我們站沒有那麼新的吉普。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我不相信他們的站長會把話講得這樣滴水不漏,也許是神秘的女翻譯自己作了補充。)

  我方:大約在一周前,我方邊民丟失四峰駱駝,不知貴國方面有無發現?

  (問得挺有分寸,龍站長。給他們一個試探,也留有充分的餘地。)

  對方:是兩峰灰色一峰白色和一峰棕色,就是人們通常稱為淺咖啡色的那種顏色嗎?一共四峰?

  (小姐,你翻譯得相當不錯,但終於出了一點縱漏。對我們很多人來說,不知道咖啡是什麼東西。你應該說,就是人們通常稱為淺樹皮的那種顏色。你說得這麼清楚,你已經不打自招。白鬍子老人的四峰駱駝是這種顏色嗎?我只記得其中一匹叫「老爺」。)

  我方:是的。你們一定是有它們的準確下落了。

  (龍站長很懂得步步為營,穩紮穩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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