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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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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決心抵抗日本帝國主義和獻身於民族事業的人,不分階級出身或社會背景,年齡16~28歲,不分性別,均可報名。必須身體健康,不患傳染病,不染一切惡習……」 嚴森然挑剔地想:「不染一切惡習?你怎麼檢測?真是大而無當!」但除了這一款,其它的話卻很有號召力。飛行是需要天才的。在空中生活的人,需要極端頑強的意志,無堅不摧的精神和一種靈貓一樣的機警。很悲慘,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恰好具備這種成為優秀飛行人員的素質。他以在英國皇家空軍服役的全部經驗,毋容置疑地下了這個判斷。飛行天才是稀有礦藏,它比會聽音樂的耳朵和會分辨光影的眼睛,要稀少得多!中國是一個大國,四萬萬人口,只要耐心去找,漂亮而又具備飛行天才的青年,終是找得到的。這就是嚴森然雖然對選拔美男不甚贊同,但也並不堅決反對的原因。 在會議桌前擬定標準是一回事,面對著這樣一塊優良璞玉,一個訓練有素的飛行教官的心情,又是另一回事。他技癢難熬,特別是這塊璞玉又說出如果他們不要他,他就要去投奔延安時,嚴森然幾乎怒不可遏了! 「你叫什麼名字?」嚴森然把抗大的招生簡章猛擲於地,狠狠地問。 「江唯遠。」江唯遠答道。他知道自己犯了彌天大錯。在國統區腹地,哪能如此為共產黨張目!況且他對共產黨又懂得多少?真真一個冤死鬼!可他並不怕,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了! 「你從這個門出去吧!」嚴森然指了一下林白駒走過的門。 有一瞬間,江唯遠僵立未動,他不敢相信巨大的幸運已經降臨。他看了一眼嚴森然,將那霜白的額發和鷹隼一樣的眼神,銘刻在心。 他機械地推開門。院子裡站著並未走遠的林白駒,屋內的大聲喧嘩,他都聽得一清二楚。他一拳砸在江唯遠結實的肩膀上,發出敲門板一樣的聲響:「真有你的!我們做個好朋友!」 江唯遠冷冷地看著毛巾大王的兒子,馬不停蹄開始思忖:面試通過了,僅僅是開始。後面還有繁複無比的身體檢查,聽說連全身的汗毛有多少根,都有統一的規定。你這副吃高粱米黑豆長大的骨架,能跟人家吃奶油麵包的闊少爺比嗎?對!別的不管,先找個好住處,美美吃幾頓飽飯,才能經得住那些精密儀器的檢測。他不無遺憾地想到:金梳子又要撅斷幾根齒了。 江唯遠的金梳子卻一直保存下來。毛巾大王的兒子熱情地邀江唯遠同吃同住。江唯遠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一番好意。他的半截金梳子,誰知還要派多少神鬼難測的用處,毛巾大王的錢,不用白不用! 江唯遠和林白駒都順利地通過了所有檢查。 在昆明進行了政審,凡同共產黨稍有瓜葛的都被清洗。然後,飛赴印度的拉合爾,開始了初級飛行訓練。結束後,在加爾各答坐船,經印度洋,紅海,蘇伊士運河,地中海,直布羅陀,大西洋,到達美國東海岸。在那裡完成了極嚴格的中、高級飛行訓練教程。 他們卻終於沒能趕上打日本。學成回國之際,正是抗日戰爭進入全面反攻之時。養兵千日,成敗在此一舉。年輕的鷹們扇動著鋼鐵的翅膀,焦躁不安地在印度孟買一再待命。 「為什麼不讓我們回國?」江唯遠恨透了周圍美麗的熱帶風光,他渴望東北那廣袤無垠的白雪黑土。 「我們已經勝券在握。沒有你們回去,日本鬼子也一定會被趕出中國去!」前來接應他們的空軍大隊長嚴森然胸有成竹地說。 「難道我們學的這一身本領,就只能去開民航嗎?!」飛行員們摩拳擦掌,手心徒勞地滾燙。 「有用得著你們的時候。」嚴大隊長意味深長地說。 江唯遠覺得自己成熟多了,大隊長卻未見其老。他屬那種你無法想像他小時候模樣的人,仿佛生下來就是這個樣子。頭髮依舊雪白。白是有極限的,全白之後便不再顯示蒼老,而平添儒雅風度。 終於,他們等到了抗戰勝利,內戰爆發。他們駕著「鐵馬」飛回了中國本土。 「鐵馬」是性能最新、最優異的飛機。飛行員愛他的鐵馬,無異于一個寡女人愛她唯一的兒子。上峰一聲令下,「鐵馬」收疆,江唯遠被調去開運輸機。運軍火,運炮灰,運接收大員,運太太小姐,像一個忙碌的車夫。他與林白駒同屬嚴森然的大隊,平日也極少碰面。 1947年早春,乍暖還寒的西安城。 己晉升為上尉的江唯遠,漫無目的地在機場邊閒逛。他自北平運送通訊器材到這兒,原定下午返回,不想飛機故障。機械師擺弄了半天,兩手一攤,表示今天修不好,明天也不一定,後天才有把握。 那就等吧!飛行員四海為家,就像長途汽車司機,車拋了錨,你有什麼辦法? 一架運輸機正在裝運物資。一片片豬肉扇一筐筐新鮮蔬菜,還有水果魚蝦,正絡繹不絕地往機倉裡填塞。 江唯遠想,不知又要犒勞何處的美國顧問。都說中國人重吃,其實美國人到了中國,才是真正的饕餮之徒。 突然,他看見全身飛行裝束的駕駛員走了過來,飛行帽下散落的白髮分外觸目,是嚴森然大隊長! 空軍的官銜值錢,比之陸海軍,大隊長已是很顯赫的職務。他親自飛這架運輸機,必有特殊使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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