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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失戀真的是一場病。玉秧病得不輕,整天歪歪的,渾身上下幾乎都找不出一點力氣。八二(3)班贏得了「一二九」大合唱的冠軍,人人都歡天喜地。這種歡天喜地反過來只能讓玉秧看清了自己的渺小與卑微。是玉秧別樣的恥辱。玉秧只顧了自己的失戀和恥辱,卻把一件最為要緊的工作給耽誤了,她已經連著兩個星期不給魏向東老師遞送書面報告了。魏向東老師很生氣,很不滿意。這一點從魏老師的臉上完全可以看得出來。魏向東把玉秧喊進了總值班室,拉上了窗簾。魏老師並沒有繞彎子,一上來就給玉秧作出正確的診斷。玉秧「萎靡不振」,「思想上」一定「染上」了「不健康」的東西。希望玉秧「談談」。玉秧坐在魏老師的對面,又慚愧又驚懼,知道自己已經給魏老師看穿了。低下頭來,一言不發。事實上,從認識楚天的第一天起,玉秧對自己一直非常地警惕,提醒過自己,告誡過自己,就是收不住,沒有有效地束縛住自己,差一點點就愛上了一個小流氓。如果不是楚天自我爆炸,如果不是楚天的流氓行徑及時暴露,後果將不堪設想。玉秧在魏向東老師的面前沉默了足足有半支煙的工夫,流下了悔恨的淚,玉秧勇敢地抬起了她的淚眼,說:「我坦白。我揭發。」

  3-19.詩人瘋了

  魏向東雷厲風行。十一分鐘之後,楚天,也就是高紅海,站在了魏向東的總值班室。魏向東首先讓高紅海「三靠」,即,鼻尖靠牆,肚皮靠牆,腳尖靠牆。高紅海在「三靠」的同時伴隨著可恥的內心歷程,依照魏向東的要求,他必須利用這一段時間好好地「揭發一下」自己的問題。想,給我好好想。「三靠」了四十五分鐘,也就是說,高紅海自我「揭發」了四十五分鐘,依照魏向東的命令,他「轉過」了「身」來。魏老師打開了所有的電燈開關,同時搬來了檯燈,讓檯燈的光芒照射在高紅海的臉上。高紅海的鼻尖上有一團圓圓的石灰,仿佛京戲裡的三花臉。

  魏向東說:「想好了沒有?」高紅海沒有說話,卻尿了,一雙鞋子被他尿得滿滿的,灑得一地。魏向東說:「想好了沒有?」高紅海低聲說:「想好了。」魏向東說:「說。」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詩人」的外衣被扒開之後,高紅海露出了他肮髒無比的內心世界,他居然同時「愛著」八個女生,分別是王芹、李冬梅、高紫娟、叢中笑、單霞、童貞、林愛芬、曲美喜。根據高紅海自己的交待,晚上一上床,主要是熄燈之後,高紅海就開始「想她們」了,「一個一個地想」。有詩為證。「你的長髮在風中飛那是我心中的累烏黑的紛亂令我陶醉夢中一次又一次的回味我想撫摸它遠方只有你的背你是我的小鳥你是我的蝴蝶啊瓢潑的雨是我的淚。」——這一首詩是高紅海「獻給」李冬梅的。魏向東盯著高紅海,呼吸都粗了。但是,高紅海顯然沒有注意到魏老師的呼吸,他沉醉在自己的詩中,雙眼迷茫,越發來勁了。又舉了曲美喜的例子:「我在彷徨哦我在彷徨在遠方你是夢的新娘我想一點一點靠近你卻躲藏你卻躲藏」高紅海一首接一首背誦,有了自得其樂的勁頭,一點都沒有發現魏向東的表情是多麼地危險。魏向東盯著他,越聽越憤怒,突然一拍桌子,高聲吼叫道:「不許押韻!好好說話!不許押韻!」高紅海的兩隻肩頭十分疾速地低聳了起來,嘴裡停止了。兩隻肩頭慢慢放開了,癡癡地望著魏向東。不說話了。

  高紅海在第二天的上午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在他的文選課上。文選老師正在講授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文選老師五十開外了,操著一口南方口音的普通話。「N」「L」不分,「ZH、CH、SH」和「Z、C、S」不分。他的嗓子十分的尖細,但是激越,這一來尖細就變成了尖銳,有一種直沖霄漢的氣概,還有一種自我陶醉的況味。而他的兩隻眼睛在眼鏡的鏡片後面也發出了灼熱的光。為了講解「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老師開始了引征,自然要涉及「東風不予周郎便」。老師轉過身去,特地做了板書,寫下了「銅雀春深鎖二喬」。這個時候高紅海站起了身子,嚴厲地指出:「不許押韻!」文選老師回過頭,很小心地問:「你說什麼?」高紅海居然拍桌子了,「咚」地就是一下。高紅海扯著嗓子說:「不許押韻!」口氣極其威嚴,可以說氣吞山河。

  文選老師顯然是受到了意外的一擊,他望著高紅海,摁住脾氣,耐心地說:「楚天同志,你是寫新詩的,新詩可以不押韻,不過舊體詩必須這樣,這不是許不許的問題,詞牌和格律要求這樣,知道吧。只能這樣。」高紅海很憤怒,格外固執地堅持:「不許押韻!」這不是不講理麼?這不是胡攪蠻纏麼?老師怔在哪兒,滿心的委屈。下課的鈴聲恰好響了。老師把所有的委屈全部宣洩到了「下課」這兩個字上。夾起講義就走。可是,高紅海卻不依不饒。他盯上了文選老師,反反復複地對著文選老師下達他的命令:「不許押韻!」文選老師這一次沒有再忍,爆發了。他精瘦的右手一把抓住了高紅海,抓住了就拖,一直拖到教務處。

  文選老師對著教務主任大聲說:「是蘇東坡押的韻!又不是我!我怎麼能不押韻?豈不怪哉嘛!」很激動。教務主任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和去脈,聽不懂,滿臉都是霧。平靜地說:「怎麼回事?」文選老師越發激動,臉也紫了,「課不好,你有意見,可以提!不能以這種方式!是蘇東坡押的韻,我再說一遍,不是我!」教務主任依然一臉的茫然,迷惘的雙眼不停地打量文選老師與楚天。這時候校長過來了。文選老師拉過校長,嗓子更尖銳了:「課不好,他可以提,不能以這種方式!」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有老師,也有同學。校長一抬下巴,說:「好好說。怎麼回事?」文選老師拽過高紅海,把高紅海一直拽到校長的跟前:「你讓他自己說!」高紅海的銳氣已經去了大半,可是,嘴還在強。

  文選老師自語說:「豈有此理!」

  高紅海立即精神了:「不許押韻!」

  「豈有此理!!」

  「不許押韻!!」

  「豈有此理!!!」

  「不許押韻!!!」

  文選老師開始抖了。說不出話來。「你神——經——病!」他丟下這句話,掉過頭就走。

  文選老師的話多多少少還是提醒了校長。校長望著高紅海,弓下腰,一手背在腰後,另一隻手很親切地伸了出去,想用手背摸一摸高紅海的前額。高紅海十分傲慢地把校長的右手撥開了,一臉的愁容,一臉的憂鬱。高紅海慢悠悠地說:「五根指頭/說穿了是一隻手/當你攥成拳頭/我是多麼地憂愁……」校長想緩和一下氣氛,笑著說:「你這不是又押韻了麼?」

  「不許押韻!!!」

  校長回過頭去,把嘴巴套到了辦公室主任的耳邊,小聲說:「打個電話,叫一輛救護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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