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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3-17.戀愛了、失戀了

  玉秧戀愛了。這一點玉秧有絕對的把握。這一次秘密的交流之後,在她和楚天路遇的時候,玉秧的胸口都會拎得特別地緊,而楚天也表現得極不自然,不停地甩頭髮。想把額前的頭髮甩上去。楚天的動作真是多餘了,你要甩頭髮做什麼呢?玉秧想,就是不甩頭髮,我也不會覺得你亂。我怎麼會嫌你亂呢。頭髮不亂那還是你楚天麼?真是沒有必要。什麼時候得到機會,一定得跟他說說。

  玉秧木訥,卻並不笨。她很快把楚天日常的習慣給弄清楚了。比方說,楚天喜歡一個人在操場的跑道上溜達,每一天至少有一次,有時候是在早操過後,有時候則是在晚自修之前。這兩個時候操場上都比較空曠,沒有人,最適合詩人的獨步,最適合嚮往愛情。這一天的傍晚玉秧終於鼓足了勇氣,離晚自修還有十二分鐘,玉秧佯裝閒逛,一個人來到操場了。操場上卻空著,沒人。玉秧四下裡張羅了幾眼,吃完了晚飯她明明看見楚天朝著操場這邊來的,怎麼說沒就沒了呢?玉秧並沒有死心,而是輕手輕腳的,繞到了水泥看臺的後面。終於看見楚天了。玉秧的心裡又是一陣狂跳。

  楚天一個人站在草叢裡,並沒有醞釀他的詩歌,而是叉著腿,面對著一棵樹,全力以赴,對著天小便。小便被楚天滋得特別高,差不多都過了楚天的頭頂了。為了讓小便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楚天借用了屁股的力量,腳尖的力量,用力地往上拱。玉秧張開嘴,她再也沒有料到,孤寂的楚天,桀傲不馴的詩人,居然偷偷地在幹這樣的一件事,太下流了,太卑鄙了!玉秧愣在原處,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掉頭就走。拚了命地跑。玉秧一口氣一直跑到操場的出口處,立在那裡,回過了腦袋。楚天已經出來了,他似乎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下流舉動被玉秧看到了,像一根木樁,傻乎乎地釘在跑道上。玉秧和楚天都看不見對方的眼睛,但是,玉秧知道,他們一定在對視。詩人完美的形象坍塌了,玉秧的心慢慢地碎了。傍晚的顏色堆積在他們中間,暮色越來越重。他們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玉秧扶著出口處的大鐵門,用力地喘息,眼眶裡貯滿了翻卷的淚。

  玉秧失戀了。不過,玉秧的失戀並沒有妨礙八二(3)班在「一二九」歌詠比賽上的出色發揮。八二(3)班在這一次歌詠比賽中的表現相當地出色,可以用揚眉吐氣來形容。拿到了第一名還是次要的,關鍵是,同學們之間空前地團結,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形成了一個特別能戰鬥的集體。他們在班主任老師一元化的領導下,相互配合,相互支持,開創了一個良好的班風。這一切和王玉秧當然沒有什麼關係了,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關係反而更加地密切了。輪到八二(3)班演出的時候,八二(3)班的同學站了起來,離開了座位。八二(3)的位置空下來了,空蕩蕩的,只留下了兩個人。一個是孫堅強。一個是王玉秧。

  這樣的場面玉秧始料不及。就說孫堅強吧,平時的臉皮是多麼地厚,這一刻也不行了。脖子軟了,一直耷拉著腦袋,耳朵都紅了。八二(3)演唱的時候玉秧只抬過一次頭,除了孫堅強通紅的耳朵,什麼也沒有看見。玉秧的頭再也抬不起來了。全校的同學一定都看到了,楚天肯定也看見了,她王玉秧連紀念「一二九」的資格都沒有。簡直就是示眾。太現眼了。玉秧把她的腦袋夾在兩隻膝蓋的中間,不停地用指甲在地上畫。畫了什麼呢,玉秧不知道,大概是想在地上挖一個洞,好讓自己跳下去,再用土埋起來。玉秧一直想哭,但是不敢,好在還是忍住了。要是在這樣的場面、這樣的場合落下眼淚,那個臉不知道要丟多大,還不知道班主任會怎樣想。

  趙姍姍風風火火的,很忙。她的妝已經化好了,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漂亮得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龐鳳華遠遠地望著她,顯得格外地緊張。趙姍姍突然走到龐鳳華的面前,主動要求替龐鳳華把她的眉毛再加長一些。龐鳳華不敢相信。她趙姍姍的眼睛裡什麼時候有過自己的呢。然而,這是真的,趙姍姍的手已經把龐鳳華的下巴托起來了。趙姍姍把龐鳳華的眉毛一直勾到太陽穴的那邊去,唇線也動過了,小了一些,露出了格外鮮明的唇型。而眼影的顏色也改變了。趙姍姍拿出小鏡子,龐鳳華在小鏡子裡頭一下子就脫落出來了。趙姍姍說:「死丫頭,漂亮死了。」龐鳳華瞥了一眼遠處,班主任正全神貫注地看著這邊。龐鳳華到底還是自卑,仰著臉,說:「趙姍姍,我們鄉下人就是土氣哈。」趙姍姍用她的指關節搗了搗龐鳳華的腦袋,把龐鳳華的腦袋都弄疼了,就好像出手不重就不能說明下面要說的問題。趙姍姍認真地說:「你怎麼是鄉下人?你身上的哪一點是鄉下人的樣子?你看看你,氣質多好。」這句話進了龐鳳華的耳朵,進了龐鳳華的心。很動人。「鄉下人」一直是龐鳳華的一塊心病,現在好了,最權威的說法其實已經產生了。

  龐鳳華一激動,一心想著要加倍地報答趙姍姍。龐鳳華剛想說些什麼,趙姍姍關照說:「呆會兒演出,你可不要等著我對你點頭,你要先示意我,知道吧,你是指揮,知道吧?」龐鳳華對著趙姍姍看了老半天,突然一陣難過,一把抱緊了趙姍姍的腰,說:「姍姍,我一直嫉妒你,真的,我保證,以後不這樣了。我們以後做姐妹。」趙姍姍知道龐鳳華說的是真心話,人一激動說出來的話就難免犯賤。可趙姍姍聽在耳朵裡卻格外地彆扭。她龐鳳華也真是會誇自己,居然好意思做我趙姍姍的姐妹,也太抬舉她自己了,這是哪兒對哪兒。趙姍姍回過頭,遠遠地看見班主任正在看自己。這一次不是自己,而是班主任把目光讓開了。趙姍姍回過頭,拉起龐鳳華的手,說:「到我們了。」龐鳳華卻走神了,愣在那裡,相信自己和趙姍姍的友誼這一次是加深了,鞏固了,已經產生了一個質的飛躍。完全可以和她們處到一塊兒去了。

  3-18.八二(3)班大勝

  八二(3)班不是小勝,而是大勝,總分高出第二名一大截子。獎狀是趙姍姍上去領的,班主任親自走到趙姍姍的面前,用他的下巴示意了趙姍姍。班主任還帶頭給她鼓了掌。除了孫堅強和王玉秧,八二(3)班洋溢著一種節日才有的氣氛。好在誰也沒有想起他們,自己高興還來不及呢,想他們做什麼?班主任嘴上沒有說什麼,表情上也沒有流露什麼,不過,他的心情同學們都可以想見,又不是孩子了。趁著好心情,當天晚上趙姍姍就把龐鳳華拖到班主任的宿舍去了。龐鳳華不肯。要不是趙姍姍硬拖,龐鳳華絕對不會去。趙姍姍和龐鳳華手拉手,並排站在班主任的宿舍門口。

  龐鳳華的頭上帶著一個新式的紅髮卡,趙姍姍送給她的。班主任很高興,似乎知道她們會來,特地預備了梅子,請趙姍姍和龐鳳華的客。班主任說:「你們立了大功。」趙姍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直和龐鳳華並排坐在班主任的床上,手拉著手。班主任點了根煙,他抽煙的動作並不熟練,有些生,看起來反而咋咋呼呼的,有些誇張了。然而,並不妨礙他的談笑風生。這個晚上他的話非常多,幾乎是一個人在說,沒有朦朧詩的風格,質樸,家常,每一句都能聽得懂。就這麼說了五六分鐘的話,趙姍姍似乎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情,突然站了起來了,想離開。龐鳳華也只好跟著站起來,做好了一起走的樣子。趙姍姍說:「你坐你的,——我怎麼忘了,人家還等我呢。」口氣相當地自責。龐鳳華一定要跟著走,而趙姍姍則堅決不讓。最終還是龐鳳華讓步了,再這麼堅持下去,反倒顯得故意了。龐鳳華留了下來,宿舍裡頓時安靜了。龐鳳華自言自語地說:「看不出來,趙姍姍其實蠻熱心的。」班主任想了一會兒,接過龐鳳華的話說:「是啊,趙姍姍同學最近的表現的確不錯。」

  兩個人就那麼坐著,都不開口,找不到合適的話。沒有話那就要找話。這一來宿舍裡的氣氛似乎有了幾分的緊張。當然,也不是真正的緊張,說異乎尋常也許更合適,帶上了蠢蠢欲動的意味,又帶上了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局限性。綜合起來體會一下,還是溫暖人心的那一面占了上風。班主任不再看龐鳳華的眼睛,卻盯住了龐鳳華頭上的紅髮卡。這麼打量了幾秒鐘,兀自笑了,說:「看來你還是喜歡紅顏色。」龐鳳華只是低著頭,十分用心地搓手。班主任說:「紅顏色其實不好。」龐鳳華卻不接班主任的目光,眨巴著眼睛說:「怎麼不好?你說這話要負責任的。」班主任的胸口笑了一下,說:「這還要負責任?負什麼責任?」龐鳳華說:「班裡的同學要是說我不好看,我就要找你。」班主任沒有想到龐鳳華能說出這樣的話,都笑出聲來了,說:「我是說紅顏色不合適你。」「怎麼不合適我?」「確實不合適你。」龐鳳華的口氣突然凶了,正眼盯著班主任,下巴一點一點地斜了過去,目光卻不動,脫口說:「放屁!」話一出口龐鳳華立即把自己的嘴巴捂上了,十分地驚慌。卻意外地發現班主任並沒有生氣,反而希望龐鳳華這樣和他說話,反而更高興了,滿臉真心的笑。龐鳳華看得出來,「放屁」這個詞使班主任獲得了出乎意料的幸福。幸福讓人犯賤,班主任一臉的賤,小聲說:「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龐鳳華知道班主任的心思,膽子一下子大了,伸過脖子,對著班主任更小聲地說:「就是放屁。你放屁。」幾乎沒有聲音,只有唇形,成了獨特的耳語。班主任很迷人地笑了,十分甜蜜地說:「小心我撕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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