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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3-20.做了一回賊

  救護車開進師範學校的時候高紅海企圖逃跑,不過,顯然沒有成功。校衛隊的五個男同學一起衝刺,立即把高紅海揪住了。高紅海的掙扎極其劇烈,還伴隨著怒吼。但是高紅海的一切相當徒勞,校衛隊的男生立即就把他制伏了,把他摁在了地上。身披白大褂的醫生走了上來,十分利索地給了高紅海一針。這一針的效果無比地奇妙,所有的老師和同學都看到了這個生動有趣的畫面,那些晶瑩的液體很會做工作,不聲不響,硬是把高紅海的工作慢慢做通了。高紅海眼看著軟了下去。肚子還挺了幾下,不過幅度越來越小,絕對是最後的掙扎。最後安穩了。而他的目光也變得遲鈍,視而不見的樣子,像岸邊上躺著的魚。嘴巴無力地張著,流出了長長的哈喇子。同學們堅信,從那一刻起,楚天永遠也不可能是楚天了,他只能是高紅海了。

  高紅海被救護車拖走的當晚玉秧做了一回賊,真的偷了一回東西。晚上九點二十八分,宿舍的燈就快要熄了,玉秧悄悄溜進了食堂。這個時間是玉秧精確推算過的。早一點或晚一點都不行。她貓著腰,心臟緊張得就差跳出來了。但是,玉秧控制住自己,躡手躡腳地走到了男生放碗的架子面前。她前後左右看了幾眼,又靜下心來聽了一會兒,四周沒有動靜,終於打開了她的手電。她在找。一排又一排地找。楚天的搪瓷飯碗到底被玉秧找到了。搪瓷飯碗上有三個醬紅色的英文字母,「CHT」,那是「楚天」的漢語拼音的縮寫。這三個字母玉秧已經爛熟於心了,她都不知道偷看過多少遍了。現在,它就在玉秧的面前,從來沒有這樣近過。玉秧把她的右手伸出去,拿出了楚天的不銹鋼鋼勺。玉秧把楚天的勺子裝進了口袋,掐了手電,掉頭就跑。玉秧在快要出門的時刻撞到了飯桌上。是膝蓋,碰上骨頭了,鑽心地疼。可是玉秧不敢停留,火速撤出了現場。幾乎在熄燈的同時沖進了女生的宿舍樓。

  玉秧走進412宿舍,一進門宿舍裡的交談就立刻停止了。玉秧沒有用水,上了床,放下了蚊帳。玉秧從口袋裡掏出不銹鋼鋼勺,在黑暗中猶豫了一會兒,突然放進了嘴裡。她的舌頭體會到了不銹鋼的冰涼,一直涼到身體隱秘的最深處,還有不銹鋼的硬,不銹鋼光滑的弧度。玉秧的淚水立即湧出來了,熱燙燙的。同時熱燙燙的還有玉秧的膝蓋,那裡的傷口一定在流血。玉秧把棉被一直裹到頭頂,趴在了枕頭上。她在哽咽。她的哽咽帶動了床架,床都一起晃動了。上床的孔招弟說:「玉秧,一個人偷偷笑什麼呢?說給我們聽聽噻。」

  在工作之余,魏向東老師最熱愛的事情當然還是和女教師們說笑。和女教師們調笑,幾乎成了魏向東的業餘愛好了。誰也沒有想到,魏向東的那張嘴還真的惹出麻煩來了。所謂言多必失,真的是這樣。化學組的女教師祁蓮涓結婚兩年了,從來沒有到魏向東這裡領取過「工具」,可是,肚子到現在也沒有能夠挺起來。魏向東到底葷慣了,這一天嘴一滑,居然拿祁老師開起了玩笑。祁老師蠻開朗的一個人,這一天不行了,和魏向東翻了臉。開玩笑的時候其實也不是魏向東和祁老師兩個人,還有其他不少老師呢。說來說去魏向東便把話題引到「那上頭」去了。

  魏向東笑著說:「祁老師,該生一個了吧,你丈夫要是想偷懶,還有我呢。——我不幫你我幫誰?」要是換了別的女教師,早就和魏向東打成一團了,打完了,掐完了,還能進一步加深友誼,增進團結。挺好的。可是祁老師不是這樣。她的臉慢慢紅了,卻更像是突然紅了,紫脹紫脹的,顯然是臉上沒有掛得住。祁老師轉身就走,臨走之前還丟下了一句話:「別不要臉了!你是什麼東西?」幾個老師的臉上都訕訕的,魏向東的臉上也掛不住了,扯了幾句淡,散了。祁老師的丈夫是一個幹部子弟,留校的,老實得厲害,像一隻粉筆,你要是摁住他,他吱吱嘎嘎地也能冒出幾個字,你要是不碰他,他就什麼動靜都沒有了。這個化學實驗室的試驗員自己沒本事,沒想到討了個老婆倒是一把好刷子,不饒人。魏向東被強嗆了一口,回到工會的辦公室,心裡老大地不快。

  3-21.標準的第「三種人」

  魏向東在總值班室裡點了一根煙,心裡的疙瘩老是解不開。耳邊不停地迴響起祁老師的那句話:「你是什麼東西!」這句話沒有什麼,但是,在魏向東的這一頭,實在是傷了魏向東了。魏向東是「什麼東西」,魏向東自己知道。他現在什麼「東西」都不是。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一個標標準准的第「三種人」。這麼些年,他早就不行了。只有他和他的妻子知道,徹底不行了。從臨床上說,事態可以追溯到1979年的夏季。1979年的夏季之前,魏向東在床上一直不錯。那張床絕對是魏向東的一言堂。動不動就要在床上「搞運動」。妻子的臉被他的運動搞得相當苦。他說一聲「喂」,他的老婆就必須在床上把自己的身體鋪開來。三天兩頭的。魏向東的老婆不求別的,只是希望他少喝點,希望他在酒後能夠「輕點」。這個要求其實並不過分。魏向東不理那一套。上床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上床是暴動。是一個人推翻並壓倒另一個人的暴動。

  魏向東的老婆對魏向東一肚子的氣,只是不敢說罷了。「這種事」怎麼能說呢,說了還不是二百五麼。蒼天有眼哪,魏向東倒臺了。倒了台的魏向東換了一個人,而她的老婆似乎也換了一個人,她終於可以在床上勇敢地對著魏向東說「不」了。別看「職務」這個東西是虛的,有時候,它又很實在。魏向東在學校裡的地位變了,在家裡的地位慢慢也有了一些變化,相當地微妙。反正他的老婆有了重新做人的意思,有了翻身得解放的意思。眼見得就要爬到魏向東的頭上了。這種微妙的關係慢慢地又回到了床上。夫妻之間就是這樣,許多事情都是先發生在床上,最後又退回到床上。不幸的事情終於在1979年的那個夏天發生了。魏向東在床上失敗了一次,很少有的。這其實已經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了。可是魏向東沒有往心裡去。

  這一次的失敗可以說開了一個極壞的頭,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魏向東襠裡的東西「搗亂、失敗,再搗亂、再失敗」,直至滅亡,再也抬不起頭來了。一直到冬天,天都下雪了,魏向東才知道形勢的嚴重。襠裡的東西都已經小鳥依人了。從表面上看,魏向東這兩年的生活並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雖說不當官了,日子還是好好的。骨子裡卻不是這樣。尤其是到了床上,魏向東憂心忡忡。魏向東也納悶,不是說無官一身輕的麼?到了他的頭上,怎麼就變成無官一身軟了呢?全身都是力氣,怎麼到了「那兒」就成了死角了呢?想不通。好在魏向東是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人,他在一個下雪的夜裡終於和他的老婆攤牌了,「要不,還是離了吧?」他的妻子表現得卻格外地剛烈,老婆說:「別以為我圖的就是你的那個二兩肉!」話是往好處說的,其實更傷人。它包含了這樣的一層意思:你的那個「二兩肉」我早就不指望了。早都受夠了。

  但是魏向東並沒有表現出他的沮喪。一個人越是在這樣的時候越是不能垮,要頂住。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他比以往更樂觀,更開朗,反而比過去更喜歡和女教師們說說笑笑的,專門挑床上的話說。就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還行」,沒出什麼問題。靜下心來的時候魏向東自己也覺得累,其實沒有這個必要。不這樣別人也不會知道什麼,反正現在也不在外面搞了。當然,想搞也搞不到了,想搞也搞不成了。既然不搞了,誰會知道?不丟人。可是,魏向東管得住自己的想法,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就是喜歡在女教師的面前那樣說。雖說什麼也幹不了了,說說總是好的。

  沒想到還是惹了麻煩。這個小祁,怎麼這麼不懂得幽默的呢。下次得對她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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