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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第五章 小孔

  情欲是一條四通八達的路,表面上是一條線,骨子裡卻連接著無限紛雜和無限曲折的枝杈。從恢復打工的那一天起,小孔就被情欲所纏繞著。王大夫也一直被情欲所纏繞著。當情欲纏繞到一定火候的時候,新的枝杈就出現了,新的葉子也就長出來了。小孔,王大夫,他們吵嘴了。戀愛中的人就這樣,他們的嘴唇總是熱烈的,最適合接吻。如果不能夠接吻,那麼好,吵。戀愛就是這樣的一個基本形態。

  王大夫和小孔吵嘴了麼?沒有吵。卻比吵還要壞。是冷戰,腹誹了。不過,兩個當事人還是心知肚明的,他們吵嘴了。

  小孔每天深夜都要到王大夫這邊來,王大夫當然是高興的。次數一多,時間一久,王大夫看出苗頭來了。小孔哪裡是來看他?分明是來看望小馬。看就看吧,王大夫的這點肚量還是有的。可是,慢慢地,王大夫扛不住了,她哪裡是來看望小馬,簡直就是打情罵俏。小馬還好,一直都是挺被動的,坐在那裡不動。可你看看小孔現在是什麼一副模樣,是硬往上湊。王大夫一點也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他的表情已經非常嚴峻了。嘴不停地動。他的兩片嘴唇和自己的門牙算是幹上了,一會兒張,一會兒閉。還用舌頭舔。心裡頭彆扭了。是無法言說的酸楚。

  小孔哪裡是打情罵俏,只是鬱悶。是那種飽含著能量、靜中有動的鬱悶,也就是常人所說的「悶騷」。上班的時候尤其是這樣。下了班,來到王大夫的宿舍,她的鬱悶換了一副面孔,她的人來瘋上來了。精力特別地充沛。她的人來瘋當然是沖著王大夫去的,可是,不合適,卻拐了一個神奇的彎,撲到小馬的頭上去了。這正是戀愛中的小女人最常見的情態了,做什麼事都喜歡指西打東。王大夫哪裡知道這一層,王大夫就覺得他的女朋友不怎麼得體,對著毫不相干的男人春心蕩漾。他的臉往哪裡放?

  好好的,小孔和小馬終於打了起來。說打起來就冤枉小馬了,是小孔在打小馬。為了什麼呢?還是為了「嫂子」這個稱呼,是歷史上遺留下來的老問題了。小孔在這個晚上格外地倔強,一把揪起小馬的枕頭,舉了起來。她威脅說,再這麼喊她就要「動手」了。她哪裡知道小馬,軟弱無用的人強起來其實格外強。小孔真的就打了。她用雙手掄起了枕頭,一股腦兒砸在了小馬的頭上。她知道的,枕頭罷了,打不死,也打不疼。

  這一打打出事情來了,小馬不僅沒有生氣,私底下突然就是一陣心花怒放。小馬平日裡從來不回嘴,今天偏偏就回了一句嘴:

  「你就是嫂子!」

  小馬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枕頭不再是枕頭,是暴風驟雨。掄著掄著,小孔掄出了癮,似乎把所有的鬱悶都排遣出來了。一邊掄,她就一邊笑。越笑聲音越大,呈現出痛快和恣意的跡象來了。

  小孔是痛快了,一旁的王大夫卻沒法痛快。他的臉陰沉下去,嘴巴動了幾下,想說點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說。悄悄地,爬到自己的上鋪上去了。小孔正在興頭上,心裡頭哪裡還有王大夫。她高舉著枕頭,拼了命地砸,一口氣就砸了好幾十下。幾十下之後,小孔喘著粗氣,疲乏了。回過頭再找王大夫,王大夫卻沒了。小孔「咦」了一聲,說:「人呢?」王大夫已經在上鋪躺下了。小孔又說了一句:「人呢?」

  上鋪說:「睡了。」

  聲音含含糊糊的。他顯然是側著身子的,半個嘴巴都讓枕頭堵死了。

  戀人之間的語言不是語言,是語氣。語氣不是別的,是弦外之音。小孔一聽到王大夫的口氣心裡頭就是一沉,立即意識到了,他不高興了。宿舍裡頓時安靜了下來。這安靜讓小孔的臉上很不好看,是那種下不了臺的很不好看。小孔對王大夫的不高興很不高興。你還不高興了!你知道我的心裡的感受麼?你憑什麼不高興?小孔的雙肩一沉,丟下了手裡的枕頭。臉上已經很不好看了。小孔客客氣氣地對小馬說:「小馬,不早了,我也睡覺去了。明天見。」

  這是王大夫的第一個失眠之夜。小孔走後,他哪裡「睡了」,不停地在床上翻。因為不停地翻,下床的小馬也無法入睡,也只能不停地翻。彼此都能夠感覺得到。翻過來翻過去,王大夫翻明白了,小孔只是他的女朋友,還不是他的妻子。不能因為他們有了半個月的「蜜月」小孔就一定是他的人了。這麼一想問題就有些嚴重。王大夫坐了起來,想給小孔打一個電話。剛剛撥出去,手機剛出現傳呼,王大夫卻聽見了隔壁的鈴聲。手機的鈴聲嚇了王大夫一跳,這電話怎麼能打?這不是現場直播麼?王大夫想都沒有來得及想,匆忙把手機合上了。為了擔心小孔把電話撥回來,王大夫乾脆關了機。沒想到距離還真的是戀愛的一個大問題,太遠了是一個麻煩,太近則是另外一個麻煩。

  王大夫其實是用不著關機的,小孔根本就沒有搭理他。不只是當時沒有搭理,第二天的一整天都沒有。王大夫昨晚上的舉動太過分了,讓小孔太難堪了,當著一屋子的人,就好像她小孔是個朝三暮四的浪蕩女了。不能再慣著他了。只要王大夫的腳步聲一靠近,小孔立馬就離開。推拿中心的床多著呢,你「睡」去吧!

  王大夫當然感覺出來了,卻不敢上去。畢竟第一次吵嘴,王大夫要是硬著頭皮湊上去,小孔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王大夫還吃不准。再怎麼說也不能在推拿中心丟臉。這個臉王大夫丟不起。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王大夫不知所措了。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回到家,小孔卻沒有來。王大夫其實是難受的,又不敢到小孔的宿舍去。睡不著了,不停地在床上翻。小馬也睡不著,卻不敢翻。他不敢把自己失眠的消息傳到上鋪上去。這一夜小馬難受了,他只能採用一個睡姿,做出一副睡得很香的假像來。硬挺著了。

  到了第三天,王大夫明白過來了,事情好像不像他想像的那樣簡單,真的麻煩了。小孔不會喜歡上小馬了吧?很難說的。王大夫已經深切地感受到小孔的痛苦了。戀愛的前夕小孔就是這樣的,痛苦得很,做什麼事都有氣無力。小孔又一次有氣無力了,她說話的氣息在那裡呢。小孔的痛苦加重了王大夫的痛苦,開始理不出頭緒了。這一天的生意偏偏又特別地好,王大夫接二連三地上鐘,越來越疲憊。這裡頭有自責,也有擔憂。他哪裡能夠知道,這其實就是戀愛了。到了下午,王大夫幾乎都支撐不住了,有了失魂落魄的跡象。無論如何,得給小孔打個電話了。這電話又怎麼打呢?好不容易熬到下鐘,王大夫一個人走進了衛生間,反鎖上門,撥通了小孔的手機。小孔接得倒是挺快,口氣卻是冷冷的。小孔說:「喂,誰呀?」王大夫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知道該從哪一頭開始說起。小孔又問了一聲,「誰呀?」王大夫脫口說:「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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