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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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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舔了舔嘴角,對端方說:「端方,聽說你很有功夫。」因為奉承,紅旗巴結了。端方隨口說:「哪裡。隨便玩玩。」輕描淡寫的。但說話就是這樣,越是輕描淡寫,就越是比大喊大叫來得可信。大夥兒聽出來了,這反而就是有了。他們一起望著端方的石擔子,看了半天,一起回過了頭來,齊刷刷地盯著端方,目光裡有了新的內容。不再是緊張與不安,而是崇敬。端方看在跟裡,心裡頭卻明白了七八分。這樣的目光讓端方舒服,甚至,有些迷醉。端方故意含糊其詞,馬馬虎虎地說:「我算什麼。我城裡的那些兄弟比我厲害多了。」這句話嚇人了。大路他們聽出來了,端方不只是自己厲害,後頭還有人,還有更大和更硬的背景與靠山。端方的身後無端端的生出了無邊的縱深,是一個洞。一個開闊的,黑色的洞,王家莊的人永遠也別想看到他的盡頭。大路的胸口頓時就凜了一下。有點後怕,幸虧聽了國樂和紅旗的勸,他原想不來的,要是真的不來,還麻煩了。大路開門見山,忠心耿耿地說:「我們商量好了,想跟著你。」端方聽在耳朵裡,聽清楚了,全明白了。他再一次拍了拍大路的肩膀,無聲地笑。端方笑得格外的迷人。想起剛才自己緊張成那樣,真是不好意思,還想跑。多虧了沒跑,要是真的跑了,今天就絕對不是這樣的一個局面了。兄弟們心目中的端方怎麼能屁滾尿流呢?太懸了。看起來沉著永遠是對的。端方丟掉手裡的煙頭,微笑著對紅旗說:「去,去把佩全請過來。」紅旗愣住了,大夥兒全愣住了。紅旗說:「他不會來的。」端方說:「他會的。」大路這個時候插話了,大路問:「他不來怎麼辦?」端方不笑了,望著大家,目光從人們的臉上掃過去。端方說:「佩全要是不來,你們就一起去請。這點事都幹不了,你們還能幹什麼?捆都要把他捆過來。」 按照原先的計劃,紅粉應當在臘月的月底把自己嫁出去,然而,提前了。剛剛進人十月,紅粉在晚飯的飯桌上把她的想法提出來了,她現在就要嫁人。紅粉急著嫁人有她的苦衷,她懷孕了。要是現在不趕緊的把自己嫁出去,到了年底,她的肚子可就要現眼了。這個是萬萬不能的。其實帶著身子出嫁的姑娘也不是沒有,但是,別人可以,她紅粉不行。為什麼呢?因為紅粉的嘴巴太毒,從不饒人,一天到晚就喜歡把自己的嘴巴架在別人的脖子上。這就有要求了,要求紅粉走得正,行得正,各方面都不能有什麼閃失,不能留下什麼把柄。要不然,你的嘴巴就失去了火力,別人一槍就把你打死了。就說和春淦談戀愛的這幾年吧,紅粉一直守身如玉,老天爺都可以作證。哪一個談戀愛的小夥子不想往姑娘的身上爬呢,春淦也想爬,爬過的,爬過很多次,爬不上去。紅粉的褲襠固若金湯。為這件事情春淦不知道吃過紅粉多少嘴巴子。吃多少都不長記性,紅粉就罵他騷。其實呢,春淦冤枉了。春淦老實巴交的,騷還是騷的,卻不是紅粉想像的那樣,騷得都收不住身了。絕對不是的。春淦一次又一次地想往紅粉的身上爬,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家裡窮,自己的條件又不好,這一來就總也不放心。不放心怎麼辦呢?先睡。睡過了,你就看著辦吧。說起來這也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經驗了。所以說,姑娘家和毛腳女婿獨處的時候,經驗老到的母親們會派上另外的一個人,盯著,寸步不離,這一來毛腳女婿就不容易得手了。春淦一直沒能如願,說到底還是春淦老實。可是,老實人往往要為他們的老實付出代價,越是到了成親的關頭,春淦就越是不踏實,越想越害怕,就擔心夜長夢多,出了什麼閃失。為這件事春淦老是生悶氣,無緣無故地發脾氣。春淦的嫂子心疼他,就給春淦出主意了。她借了五快錢,塞到了春淦的手上,對著春淦的耳朵耳語了一番。嫂子說,這一次一定要「拿下」,只要拿下了,即使紅粉翻了臉,想退親她也不能夠。「你就到處給她說,就說紅粉早就被你『哢嚓』了,看看誰還會要她?沒人要,剩下來還不是你的?」嫂子補充說,「最好能懷上。懷上了,她就更不值錢了,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不反過來求你才怪!她一求,婚禮省多少錢哪?」春淦記住了嫂子的話,利用秋忙之前的空閒,春淦來到王家莊,送禮來了。到了傍晚,春淦告辭。臨走以前春淦把紅粉拉到角落裡,從口袋裡抽出了五塊錢的一隻角,說:「嫂子讓我帶給你的,見面禮。」紅粉剛剛想拿,春淦捂住了,對著紅粉使了一個小小的鬼臉。使完了鬼臉,春淦就告辭了。紅粉當然不笨,喜滋滋地在家裡頭等天黑。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紅粉興沖沖的,出去了。春淦果然在兩裡路以外的路口等著她。春淦這一回可不是春淦了,他是一隻下山虎,紅粉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一把就把紅粉放倒了。嫂子的話說得沒錯,「辦這件事靠的就是力氣。是她的力氣大,還是你的力氣大?」紅粉是一隻母老虎,但說到底更是一隻紙老虎。在草地上廝打了半天,紅粉終究不是對手,被春淦扒開了。紅粉光著屁股,卻烈得很,一口就把春淦的胳膊咬在了嘴裡。春淦惱羞成怒,不管多疼,堅決不撒手,連兩隻膝蓋都用上了。春淦憑著他的力氣活生生地把紅粉的大腿掰開了。說起來也怪,一掰開,紅粉居然也就沒力氣了。嘴巴也松了下來。這給春淦提供了機遇。春淦火急火燎地尋找紅粉的部位,找了十來下,終於找准了。春淦什麼也不顧,十分迅速地戳了進去。戳進去之後春淦就知道自己大功告成了,然而,問題來了,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呆住了。幸虧他立即就射了,要不然,還真的麻煩了,怎麼收這個場呢。下一步怎麼做,嫂子可沒有交代呀。春淦匆匆射完,拔出自己的東西,到了這一刻才真正地慌了。知道自己闖下了大禍,害怕得不行。春淦提起自己的衣褲就跑。一口氣跑出去十幾丈,摸了摸口袋,嫂子的錢還在。春淦慌忙穿上衣服,朝四下裡看看,撣撣,得勝回朝。 紅粉在飯桌上到底把婚事提出來了。她哪裡能想得到,自己的身子是這樣的不爭氣呢,就一下,春淦就來了那麼一下,肚子就懷上了。紅粉把春淦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出來,暗地裡發下了毒誓,——等將來成了親,看我不憋死你!你休想再碰我,看我憋死你這個狗日的!但罵歸罵,發誓歸發誓,肚子裡的「東西」可是任何誓言都解決不了的。紅粉急了,逼著春淦提早娶人。紅粉算過一筆賬的,十月份春淦把自己娶回去,將來生下孩子,好歹還能說是早產,能混過去的。拖到年底,那可就丟人現眼了。紅粉偷偷摸摸找到了春淦,春淦卻拉著一張臉,說錢還沒準備好呢,心裡頭早就樂成了一朵向日葵。春淦什麼都不再說。紅粉只能給春淦跪下了。好在春淦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把紅粉從地上攙了起來,說:「那就十月吧。」 沈翠珍的手上端著飯碗,正喝著稀飯。紅粉的意思她聽清楚了,日子好不容易太平下來,卻又節外生枝了。沈翠珍沒有立即作答,卻拿眼睛瞟了一下王存糧。王存糧的嘴裡嚼著老鹹菜,裝著沒聽見,什麼也沒有說。其實在思索。從情理上說,家境不好的莊稼人是不會在十月裡做親的,再有兩個月就是年底,利用年貨辦喜酒,歷來都是這樣。放在十月,等於重複了一遍。不划算了。還有一點,雖說紅粉的衣服、棉被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可箱子和馬桶畢竟都還沒有買,這些陪嫁總歸不能少。眼下生產隊還沒有分紅,到哪裡去弄這筆錢去?綜合起來看,還是再等一等的好。王存糧想把這些道理跟女兒講一遍,只是不知道怎樣講才好。桌子上的沉默令人尷尬了。吧唧聲越來越響了。有誰能知道紅粉的心思呢。她急呀。沈翠珍一直沒有說話,這樣的時候她是不好多嘴的。只好伸出一條腿,在桌子底下找王存糧的腳後跟,輕輕地踢了他一腳。意思很明確了,這件事你得表個態。王存糧伸長了脖子,為難的樣子,咽了一口,抬起頭來,剛剛想對小油燈對面的紅粉說些什麼,沒想到紅粉的兩隻眼睛卻盯住了她的繼母。紅粉冷不丁地說:「你踢我爸幹什麼?」沈翠珍遭到了當頭一棒,訕訕地說:「沒有啊,我哪裡踢你爸爸了?」紅粉「咚」地一下,擱下飯碗,「啪」的一聲,又擱下筷子,說:「一開口就是屁。十個屁九個謊。」 這句話重了。其實紅粉這些日子和沈翠珍相處得還是不錯的,好些日子沒有拌嘴了。可紅粉現在已經是口不擇言,當然要挑有分量的話說。沈翠珍瞥了一眼存糧,也放下筷子,放下碗,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說:「紅粉,你知道你嘴裡頭噴的是什麼?」紅粉說:「我吃的是王家的,喝的是王家的,你說我噴的是什麼?」紅粉的這句話不像樣了,噎人,沈翠珍堵在那裡,一句話都接不上來,眼眶子一下子就紅了。王存糧聽不下去了,抬起胳膊,連同手裡的筷子一同拍在了桌面上,所有的碗筷都跳了起來,小油燈的燈芯也跟著添亂,晃悠了好幾下。端正和網子都嚇了一大跳,弟兄兩個對視了一回,知道事不關己,偷偷溜出了門去。小油燈的燈芯終於安定下來了,紅粉坐在原處,不動,愣愣地望著油燈,眼眶裡早已噙滿了淚水。紅粉說:「好。」紅粉重複說,「好。」紅粉的眼淚突然從眼眶子裡頭汪了開來,一顆一顆往下掉。紅粉這一次卻沒有使蠻,她定定地望著自己的父親,說:「王存糧,我問問你,我媽要是還活著,你會不會對你的親生女兒這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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