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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我父親就要正式向女土司求婚了。」說完,我要去吻她。她讓我的腿,我的胸脯都靠在她同樣的部位上,卻把我的嘴用手擋住,問我:「你不會對你父親說那件事情吧?」

  我當然知道她是指什麼,於是我說:「我在牧場上得到了你,我只把這個告訴了父親。」

  她倒在了我的懷裡。我想把她帶到我房裡去,她卻說,她要回母親那裡。我沫浴在月光裡,把她久久抱在懷裡。

  說起路上被搶的情形,塔娜眼裡湧起了淚光。

  她這種神情,使我心中充滿了憤怒與痛苦。我問:「他們把你們女人怎麼樣了?」塔娜明白,我問的是,她是不是被人強姦了。她把臉捂了起來,還踢了踢腳,壓低了聲音說,她和土司有衛兵保護,沖出來了。我並沒有想過一定要娶一個處女做妻子,我們這裡,沒人進行這樣的教育。但我還是問了她這個問題。塔娜回答之後,覺得我有些荒唐,反問:「你問這個於什麼?」

  我說不知道。

  女土司半路被搶,跟我沒有一點關係。但父親和管家都把我給女土司糧食,看成有意設下的圈套。土司幾次問管家,給糧食到底是誰的主意,管家都說是少爺。於是,父親便來問我,接下來打算怎麼幹。我回答,該怎麼於就怎麼幹。我說話的底氣很足,因為我的心裡憋著火,土司的禮儀允許我和美麗的塔娜在一起,但不能像跟沒身份的侍女那樣,隨便上床。按照禮儀,我們要在成婚後,才能睡在一起。所以我才很不耐煩地回答:「該怎麼幹就怎麼幹。」

  父親擊掌大笑。

  兩個土司在邊界上為我們訂了婚。本來,土司的兒女訂婚,應該有很講排場的儀式。但我們是在一個非常的時期,更是在一個特殊的地方,所以,就一切從簡了。我的訂婚儀式,就是大家大吃東西。大家不停地吃啊吃啊吃了好多好吃的東西。桑吉卓瑪在廚房裡操持一切,最後她上來了,把一大盤親手做好的東西擺在了我和塔娜面前,她還低聲對我說:「少爺,恭喜了。」

  吃完東西,他們就把我們分開了,要到結婚時才能見面了。我們交換了一些東西:手上的戒指,頸上的項鍊,還有系在腰帶上的玉石。晚上,我想著塔娜,無法入睡,聽到有輕輕的腳步聲從下面客房裡響起,向樓上走來。不多會兒,隔壁父親的房間裡就響起了牲口一樣的喘息。最後,聽見麥其土司說:「世界上,兩個土司在一起幹這事,還很少見。」

  女土司笑了,說:「你還不老嘛。」

  「我還行。」

  「但也不年輕了。」女土司一直跟塔娜睡在一個房間,儘管管家給了母女倆各人一間客房。我想,兩個土司正忙著,我也不能放過眼前的機會。我摸下樓,摸到那張床上,不要說人,連塔娜的一絲氣味都沒有了。我才知道,訂婚宴後的當天夜裡,她就被人送走,回她們的官寨去了。隨同去的還有麥其家的人馬,扛著機關槍,押著給茸貢家的大批糧食,只要拉雪巴的人出現,就給他們迎頭痛擊。

  我問父親是怎麼回事。

  「你不是說該怎麼於就怎麼幹嗎?」他向我反問時,他臉上出現了委屈的神情。真是太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好像我是麥其土司,他變成了傻瓜少爺一樣。

  我說:「那麼,好吧。」

  麥其土司還對兒子說,他把女土司留下,是為了迷惑拉雪巴的人,但光住在這堡壘裡,人家看不見。父親喜歡野外,這個我知道。我對他說:「你們騎上馬出去,拉雪巴的人不就看見了嗎?」

  兩個土司就帶著些侍衛出去了。我不知道父親是在施行計策,還是去跟女土司野合。我又站到望樓上了。晚上下了雨,白天天氣很好,舉目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饑民們明知不該入我們這裡,而應從他們的土司那裡得到救濟,但還是不斷有人來到這個儲備了很多糧食的地方。離開這裡時,絕望的人們已經走得搖搖晃晃的了,但沒有人死在我們堡壘下面。要是真有那樣的事情發生,我會受不了的。但這些人,只是來看一眼傳說中有很多糧食的地方是個什麼樣子,就又掉頭從來路回去了。他們到這裡來,就像朝聖一樣,辛辛苦苦到了,只是懷著對聖地一樣的感情,對這個最接近天國的地方看上一眼,然後,就返身回到他們所來的地方,塵土中的地方,沒有災害也要挨餓的地方。和這些人比起來,麥其家的百姓是天國的選民,是佛祖特別寵愛的一群。

  遠處的藍色山谷,吃肉的飛禽在天上盤旋,越來越多,肯定有很多人死在了那裡。

  我熟知那些山谷景色,這個季節,溪水一天比一天豐盈,野櫻桃正在開花。他們在歸路上就餓死在那些樹下。不知花香會不會幫助他們進入天國。既然他們的主子不能使他們走入天國,他們當然有理由請花香幫忙。父親帶著女土司策馬走過那些茫然的人群。他們走到小河邊停下,平靜的河水映出了他們的倒影。但他們只是看著遠方,而不去看自己在水裡的影子。

  每天,他們都走同一條路線。

  每天,我都爬上望樓看著他們,心裡越來越強烈地希望他們不要停下,而是一直往前,走進拉雪巴土司領地上那些藍色山谷。在那裡,他們會被人殺死。我總覺得,兩個土司一走進藍色山谷,就會被拉雪巴土司的人殺死。這想法剛開始出現時,還叫人覺得好玩,但到後來,我覺得它難以抑制,心裡就有了犯罪的感覺。加上小爾依總像條狗一樣不聲不響地跟在我身後,這種犯罪感更強烈了。

  所以,我對父親說:「你們不要再出去了。」

  父親沒有回答我,而用得意的眼光看了這段時間天天跟他睡覺的女人一眼,意思是:「我沒說錯吧,我這個兒子!」

  原來,他們已經決定不再出去了。

  這些年來,好運氣總是跟著麥其家,也跟著我轉。我這句話又歪打正著,不知怎麼又對了父親的心思。於是,便笑了笑。一個帶點傻氣的人笑起來,總有些莫測高深的味道。

  28.開始了

  這天晚上,我睡得十分香甜。平常,我總要想好久塔娜才能入睡,但這一天沒有想。這一段時間,早上醒來,我也總是一下就想到塔娜。這天早晨,一醒來,還來不及想,就聽到院子裡人喊馬嘶。

  又有好多馬馱上了給茸貢家的麥子。不一會兒,這些馬隊,還有女土司的背影就從我們眼前消失了。父親顯得十分疲倦,回屋睡覺去了。

  臨睡前,他說:「開始了就叫醒我。」

  我沒有問他什麼要開始了。對我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靜靜等待。哥哥正在南方的邊界上擴大戰果。他的辦法是用糧食把對方的百姓吸引過來變成自己的百姓。等我們的父親一死,他就有更多的百姓和更寬廣的土地了。他在南方戰線上處處得手時,我們卻把許多麥子送給了茸貢土司。所以,他說:「那兩個人叫茸貢家的女人迷住了,總有一天,女土司會坐到麥其官寨裡來發號施令。」

  他說這話的口氣,分明把父親和我一樣看成了傻子。

  哥哥這些話是對他身邊最親近的人講的,但我們很快就知道了。父親聽了,沒有說什麼。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去,只有我們兩個在一起時,他問我:「你哥哥是個聰明人,還是個故作聰明的傢伙。」

  我沒有回答。

  說老實話,我找不到這兩者之間有多大的區別。既然知道自己是個聰明人,肯定就想讓別人知道這份聰明。他問我這個問題就跟他總是問我,你到底是個傻子,還是個故意冒傻氣的傢伙是一樣的。父親對我說:「你哥哥肯定想不到,你幹得比他還漂亮。該怎麼幹就怎麼幹,這話說得對。我要去睡了,開始了就叫我。」

  我不知道什麼就要開始了,只好把茫然的眼睛向著周圍空曠的原野。

  地上的景色蒼翠而缺乏變化,就像從來就沒有四季變遷,夏天在這片曠野上已經兩三百年了。面對這樣的景色,我也打起了呵欠。我大張著的嘴還沒有閉攏,兩個小廝也跟著打起呵欠。我想踢他們兩腳,但又不想用勁。我只想到底是什麼就要開始了。越想越想不出來,只好學著父親的口吻對兩個小廝吼道:「不准打呵欠,開始了就叫我!」

  他們說:「是!少爺!」

  「什麼開始?」

  「事情開始,少爺!」

  我從他們嘴裡也問到答案。後來,我的腦子就有些糊塗了。好像是看到了一件什麼事情,但卻怎麼也看不清楚。睜開眼睛時,我知道自己剛才是睡著了。趴在樓層的回廊欄杆上就睡著了。再睜開眼睛,我看到天空的深藍裡泛起了淺淺的灰色。雲彩絲絲縷縷被風吹動,比貼著牆根遊走的蛇還快。時間已經是下午了,我站著睡了很長時間。我問:「開始了嗎?」

  兩個小廝溜走了。

  沒有人回答問題,我有些慌了。這時,背後響起了腳步聲。一聽,就知道是麥其土司,是我的父親。他走近了,說:「你真是好福氣。我在床上一刻也沒有睡著,可你站著就睡著了。」

  既然如此,就該我問他了:「開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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