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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父親對母親說:「天哪,我不喜歡她,但她小時候還是討人喜歡的,我還是再給她些金子吧。」

  母親說:「反正麥其土司種了幾年鴉片,覺得自己比天下所有人都富有了。」

  土司說:「她實在長得像她母親。」

  土司太太說:「金子到手後,她最好早點離開。」

  叔叔說:「你們不要心痛,我給她的東西比你們給她的東西多得多。」

  姐姐得到了金子後,就說:「我想上路了,我想我該回去了。」

  土司太大說:「夫人不再住些時候?」

  姐姐說:「不,男人離開女人久了,會有變故的,即使他是一個英國紳士。」

  他們離開前,姐姐和哥哥出去散步,我和叔叔出去散步。瞧,我們也暫時有了一點洋人的習慣。哥哥有些舉動越來越好笑了。大家都不喜歡的人,他偏偏要做出十分喜歡的樣子。他們兩個在一起時,說些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和叔叔散步卻十分愉快。他對我說:「我會想你的。」

  我又一次問他:「我真是個傻子嗎?」

  叔叔看了我半晌,說:「你是個很特別的孩子。」

  「特別?!」

  「就是說,你和好多人很不相同。」

  「我不喜歡她。」叔叔說:「不要為這事費腦子了,她不會再回來了「「你也不回來了嗎?」叔叔說:「我會變成一個英國人嗎?我會變成一個印度人嗎?不,我要回來,至少是死的時候,我想在這片天空下合上雙眼。」第二天,他們就上路走了。叔叔不斷回頭。姐姐換了一身英國人的白衣服,帽子前面還垂下一片黑紗。告別的時候,她也沒有把那片黑紗撩起來一下。姐姐就要永遠離開了我們,離開家鄉了。倒是父親還在擔心女兒的未來,他問叔叔:「銀子到了英國那邊,也是值錢的東西,也是錢嗎?」

  叔叔說:「是錢,到了英國也是錢。」

  姐姐一直在跟叔叔談論一路將經過些什麼樣的地方。我聽到她一次又一次問:「我們真會坐中國人的轎子嗎?」

  叔叔說:「要是你願意就坐。」

  「我不相信黑衣服的漢人會把一座小房子抬在肩頭上走路。」哥哥說:「那是真的,我坐過。」叔叔說:「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擔心路上有土匪。」姐姐說:「聽說中國人害怕英國人,我有英國護照。」

  說話時,他們已經到了山口上,我們在這裡停下來,目送他們下山。姐姐連頭都沒回一下,叔叔不斷回頭對我們揮動帽子。姐姐他們走後,哥哥又開始對我好了。他說,等他當了土司,要常常送姑娘給我。

  我傻乎乎地笑了。

  他拍拍我的腦袋:「只要你聽我的話。看看你那個塔娜,沒有屁股,也沒有胸脯。我要送給你大奶子大屁股的女人。」

  「等你當上土司再說吧。」

  「那樣的女人才是女人,我要送給你真正的女人。」

  「等你真當上土司了吧。」

  「我要叫你嘗嘗真正女人的味道。」我不耐煩了,說:「我親愛的哥哥,要是你能當上土司的話。」

  他的臉立即變了顏色,不再往下說了,但我卻問:「你要送給我幾個女人?」

  「你滾開,你不是傻子。」

  「你不能說我不是傻子。」這時,土司出現了,他問兩個兒子在爭什麼。我說:「哥哥說我不是傻子。」土司說:「天哪,你不是傻子,還有誰是傻子?」未來的土司繼承人說:「那個漢族女人教他裝傻。」土司歎息一聲,低聲說:「有一個傻子弟弟還不夠,他哥哥也快變成傻子了嗎?」哥哥低下頭,急匆匆走開了。土司臉上漫起了烏雲,還是我說了許多傻話,才使他臉上又有了一點笑容。他說:「我倒寧願你不是傻子,但你確實是個傻子嘛。」

  父親伸出手來,撫摸我腦袋。我心裡很深的地方,很厲害地動了一下。那個很深很黑暗的地方,給一束光照耀一下,等我想仔細看看裡面的情景時,那光就熄滅了。

  第六章

  23.堡壘

  從麥其土司的領地中心,有七八條道路通也就是說,周圍的土司能從那七八條道路來到麥其領地。也就是說,周圍的土司們能從七八條道路通向別的土司領地。

  春天剛剛來臨,山口的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就像當年尋找罌粟種子一樣,道路上又都出現了前來尋找糧食的人。土司們帶著銀子,帶著大量的鴉片,想用這些東西來換麥其家的糧食。

  父親問我和哥哥給不給他們糧食。

  哥哥急不可耐地開口了:「叫他們出雙倍價錢!」父親看我一眼,我不想說話,母親掐我一把,對著我的耳朵悄聲說:「不是雙倍,而是雙倍的雙倍。」

  我沒有說雙倍的雙倍,而是說:「太太掐我了。」

  哥哥看了母親一眼,父親看了我一眼,他們兩個的眼光都十分銳利。我是無所謂的。母親把臉轉到別的方向。

  大少爺想對土司太太說點什麼,但他還沒有想好,土司就開口了:「雙倍?你說雙倍?就是雙倍的雙倍還不等於是白送給這些人了?我要等到他們願意出十倍的價錢。這,就是他們爭著搶著要種罌粟的代價。」

  哥哥又錯了,一臉窘迫憤怒的表情。他把已經低下的頭猛然揚起,說:「十倍?!那可能嗎?那不可能糧食總歸是糧食,不是金子,也不是銀子!」

  土司摸摸掛在胸前的花白鬍鬚,把有些泛黃的梢子,托在手中,看了幾眼,歎口氣說:「雙倍還是十倍,對我都沒什麼意義。看吧,我老了。我只想使我的繼任者更加強大。「他沉吟了半響,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好了,不說這個了,現在,我要你出發到邊境上去,你的兄弟也出發到邊境上去。你們都要多帶些兵馬。「土司強調說,他是為了麥其土司的將來做出這個決定的。

  父親把臉轉向傻子兒子,問:「你知道叫你們兄弟去幹什麼?」

  我說:「叫我帶兵。」

  父親提高了聲音:「我是問,叫你帶兵去幹什麼。」

  我想了想,說:「和哥哥比賽。」

  土司對太太說:「給你兒子一個耳光,他把我的意思全部弄反了!」

  土司太太就給了我一個耳光,不是象徵性的,而是重重的一個耳光。這樣的問題,哥哥完全可以回答,但土司偏偏不去問他。而我總不能每次回答都像個傻子吧。偶爾,我還是想顯得聰明一點。土司這樣做就是要兩個兒子進行比賽,特別要看看傻子兒子是不是比他哥哥更有做土司的天分。我看出了土司這意思,大膽地說了出來。

  我這句話一出口,太太立即對土司說:「你的小兒子真是個傻子。」順手又給了我一個耳光。

  哥哥對母親說:「太太,打有什麼用?怎麼打他都是個傻子.」

  母親走到窗前,院望外邊的風景。我呢,就呆望著哥哥那張聰明人的臉,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哥哥大笑,儘管眼下沒什麼好笑的事情,但他還是禁不住大笑了,有些時候,他也很俊。父親叫他去了南方邊界,又派他去了北方邊界,去完成建築任務,他完成了,但卻終於沒能猜出這些建築將作什麼用途。直到麥其的領地上糧食豐收了,他才知道那是倉庫。

  土司吩咐我們兩個到邊界上嚴密守衛這些倉庫,直到有人肯出十倍價錢。我到北方,哥哥去南方。

  對前來尋求糧食的土司,麥其土司說:「我說過鴉片不是好東西,但你們非種不可。麥其家的糧食連自己的倉庫都沒有裝滿。明年,我們也要種鴉片,糧食要儲備起來。「土司們懷著對暴發了的麥其家的切齒仇恨空手而回。

  饑荒已經好多年沒有降臨土司們的領地了,誰都沒有想到,饑荒竟然在最最風調雨順的年頭降臨了。

  土司們空手而回,通往麥其領地的大路上又出現了絡繹不絕的饑民隊伍。對於這些人,我們說:「每個土司都要保護自己的百姓,麥其倉庫裡的糧食是為自己的百姓預備的。」這些人肚子裡裝著麥其家施捨的一頓玉米粥,心裡裝著對自己土司的仇恨上路,回他們的饑饉之地去了。

  我出發到北方邊界的日子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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