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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門巴喇嘛用他上等的白芸香熏去了房裡的穢氣,才離開去研究那些東西。哥哥也溜出去了。土司問管家是怎麼發現的。管家把過程講得繪聲繪色。當中沒有少說少爺起了多麼重要的作用。土司聽了,先望了我母親一眼,才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眼光合著我。然後,他歎了口氣,我懂得那意思是說唉,終究還是個傻子。他口裡說的卻是:「明年你再到北方巡遊吧。那時我給你派更多的隨從。」

  母親說:「還不感謝父親。」

  我坐在那裡沒有說話。

  這時,門巴喇嘛進來報告:「汪波土司詛咒了我們的罌粟。要在生長最旺盛時被雞蛋大的冰雹所倒伏。「土司長籲了一口氣:「好吧,他想跟我們作對,那就從今天開始吧。」

  大家開始議事,我卻坐在那裡睡著了。

  醒來時,都快天亮了。有人給我蓋了條毯子。這時,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我對門巴喇嘛勾一勾手指。他過來了,笑著說:「少爺的眼睛又看見了什麼。」

  我把松巴頭人給了我什麼樣的藥物,又被我扔掉的事告訴他。他當即就大叫起來:「天哪!你把什麼樣的神藥扔掉了,如今,誰還有功力能用風和光芒煉成藥丸!」他說,「少爺呀,你一口都沒有吃就扔了嗎?」

  我說:「不是。」

  他說:「那你嘔吐了,感到有蟲子想從肚子裡出來嗎?」

  管家說:「不是蟲子,少爺說是魚。」

  喇如跌足歎息:「那就是了,就是了,要是把那些東西全吐出來,你的病就沒有了!」喇嘛畢竟是喇嘛,對什麼事都有他的說法,「也好,」他說,」這件事不成的話,對付汪波就沒有問題了。」

  我問父親:「要打仗了嗎?」

  父親點點頭。

  我又說:「就叫罌粟花戰爭吧。」

  他們都只看了我一眼,而沒人把這句話記下來。在過去,剛有麥其土司時,就有專門的書記官記錄土司言行。所以,到現在,我們還知道麥其家前三代土司每天干什麼,吃什麼,說什麼。後來,出了一個把不該記的事也記下來的傢伙,叫四世麥其土司殺了。從此,麥其就沒有了書記官,從此,我們就不知道前輩們幹過些什麼了。書記官這個可以世襲的職位是和行刑人一起有的。行刑人一家到今天都還在,書記官卻沒有了。有時,我的傻子腦袋會想,要是我當土司,就要有個書記官。隔一段時間把記錄弄來,看看自己說了什麼,幹了什麼,一定很有意思。有一次,我對索郎澤郎說:「以後我叫你做我的書記官。」這個奴才當時就大叫起來,說:「那我要跟爾依換,他當你的書記官,我當行刑人!」我想,要是真有一個書記官的話,這時,就會站在我背後,舔舔黑色功石炭筆芯。記下了那個好聽的名字:罌粟花戰爭。

  17.罌粟花戰爭

  母親說,一種植物的種子最終要長到別的地方去,我們不該為此如此操心,就是人不偷,風會刮過去,鳥的翅膀上也會沾過去,只是個時間問題。

  父親說,我們就什麼也不於,眼睜睜地看著?

  土司太太指出,我們當然可以以此作為藉口對敵人發起進攻。只是自己不要太操心了。她還說,如果要為罌粟發動戰爭,就要取得黃特派員的支持。

  破天荒,沒有人對她的意見提出異議。

  也是第一次,土司家的信件是太太用漢字寫的。母親還要把信封起來。這時送信的哥哥說:「不必要吧,我不認識漢人的文字。」

  母親非常和氣地說:「不是要不要你看的問題,而是要顯得麥其家懂得該講的規矩。」

  信使還沒有回來,就收到可靠情報,在南方邊界上,為汪波土司效力的大批神巫正在聚集,他們要實施對麥其家的詛咒了。

  一場特別的戰爭就要開始了。

  巫師們在行刑人一家居住的小山崗上築起壇城。他們在門巴喇嘛帶領下,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戴著形狀怪異的帽子,更不要說難以盡數的法器,更加難以盡數的獻給神鬼的供品。我還看到,從古到今,凡是有人用過的兵器都彙聚在這裡了。從石刀石斧到弓箭,從拋石器到火槍,只有我們的機關槍和快槍不在為神預備的武器之列。門巴喇嘛對我說,他邀集來的神靈不會使用這些新式武器。跟我說話時,他也用一隻眼睛看著天空。天氣十分晴朗,大海一樣的藍色天空飄著薄薄的白雲。喇嘛們隨時注意的就是這些雲彩,以防它們突然改變顏色。白色的雲彩是吉祥的雲彩。敵方的神巫們要想盡辦法使這些雲裡帶上巨大的雷聲,長長的閃電,還有數不盡的冰雹。

  有一天,這樣的雲彩真的從南方飄來了。

  神巫們的戰爭比真刀真槍幹得還要熱鬧。

  烏雲剛出現在南方天邊,門巴喇嘛就戴上了巨大的武士頭盔,像戲劇裡一個角色一樣登場亮相,背上插滿了三角形的、圓形的令旗。他從背上抽出一支來,晃動一下,山崗上所有的響器:解簡、鼓、哎呐、響鈴都響了。火槍一排排射向天空。烏雲飄到我們頭上就停下來了,洶湧翻滾,裡面和外面一樣漆黑,都是被詛咒過了的顏色。隆隆的雷聲就在頭頂上滾來滾去。但是,我們的神巫們口裡誦出了那麼多咒語,我們的祭壇上有那麼多供品,還有那麼多看起來像玩具,卻對神靈和魔鬼都非常有效的武器。終於,烏雲被驅走了。麥其家的罌粟地、官寨、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又重新冰浴在明亮的陽光裡了。門巴喇嘛手持寶劍,大汗淋漓,喘息著對我父親說,雲裡的冰雹已經化成雨水了,可以叫它們落地了嗎?那吃力的樣子就像天上的雨水都叫他用寶劍托著一樣。麥其土司一臉嚴肅的神情,說:「要是你能保證是雨水的話。」

  門巴喇嘛一聲長嘯,收劍入懷,山崗上所有的響器應聲即停。

  一陣風刮過,那片烏雲不再像一個肚子痛的人那樣翻滾。它舒展開去,變得比剛才更寬大了一些,向地面傾泄下了大量的雨水。我們坐在太陽地裡,看著不遠的地方下著大雨。門巴喇嘛倒在地上,叫人卸了頭盔,扶到帳篷裡休息去了。我跑去看門巴喇嘛剛才戴著的頭盔,這東西足足有三四十斤,真不知道他有多大氣力,戴著它還能上躥下跳,仗劍作法。

  土司進了門巴喇嘛休息的帳篷,一些小神巫和將來的神巫為喇嘛擦拭汗水。父親說:「是要流汗,我兒子還不知道你的帽子有那麼沉重。」

  這時的門巴喇嘛十分虛弱,他沙啞著聲音說:「我也是在請到神的那一陣才不覺得重。」這時,濟嘎活佛手下那批沒有法術的和尚們念經的聲音大了起來。我覺得這是沒有什麼用處的。冰雹已經變成雨水落在地上了。門巴喇嘛說:「我看,汪波土司、手下的人,這時也在念經,以為自己已經得手了。」

  土司說:「我們勝利了。」

  喇嘛適時告誡了土司,他說這才是第一個回合。他說,為了保證法力,要我們不要下山,不要靠近女人和別的不潔的東西。

  第二個回合該我們回敬那邊一場冰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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