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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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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只聽得旁邊有人說道:「這夾竹桃,我看夔王殿下不買也罷。」 正是王宗實,他在旁邊對李舒白拱手為禮,低聲說道:「其實那兩杯酒中,一杯是阿伽什涅的魚卵,一杯則是如黃姑娘上次騙我的那樣,下的只是胭脂粉末而已。」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望一眼,目光緩緩轉向王皇后。 皇帝已經昏迷,王皇后正面色冷漠地看著他的軀體,似乎在盤算如何對待他才好。 王宗實的聲音,輕微而陰森,坐在上面的王皇后,決計聽不到他所說的話。 「陛下的意思,是兩杯酒內都備好。一是以防萬一,二是,陛下不舍皇后孤身存留。」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望一眼,只覺毛骨悚然,都是無言。 皇帝自然忌憚皇后,尤其在知道她不是王家人,更與太子沒有血緣關係之後,再聯想到京中所謂「今上崇高、皇后尚武」的戲言,絕不可能讓她安然活著。 而王家,這枚棋子已然毫無用處,甚至會成為阻礙,自然是該棄則棄,翻然決絕。 王宗實自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但他也不在乎,只繼續低聲說道:「然而老奴終究覺得,夔王殿下乃朝廷中流砥柱,如今陛下一旦撒手西去,若無王爺一力支撐,大唐天下怕是岌岌可危。因此,想起黃姑娘曾以胭脂粉騙過老奴,老奴便也如法炮製。所以王爺不必擔憂,老奴即使忤逆陛下,也萬萬不敢令王爺有任何損傷。」 見他如此說,李舒白便向他拱手說道:「多承王公公厚意。」 王宗實提高了聲音,讓殿上的王皇后也聽見自己的話:「夔王殿下,琅邪王家可一直對殿下心存善意。過往的一切雖有不是,但都是君命難為。先帝駕崩當日所發生之事,連皇后殿下都不知曉,而王家為皇上所用,亦是迫不得已啊……」 李舒白神情平淡地說道:「其實我亦心懷感激。畢竟,梓瑕也多承你們關照,若王公公無心幫我們,梓瑕也無緣接觸種種真相,如今局勢也斷不會如此順利。」 黃梓瑕頓時想起,在王宅的時候,王宗實似有意、似無意對自己的提點。 現在想來,他答應讓她參與調查夔王一案,難道真的是為了緩解皇帝命他調查此事的壓力嗎?實則,皇帝根本不在乎此事真相,只因真相便是他們一手設計。而王家在外散佈振武軍敗退,急需再度起用夔王,擊潰回鶻的消息,雖然逼迫皇帝提前對夔王下手,但畢竟也使得他脫困宗正寺。若不是皇帝此次突然發病,是否李舒白就真的能就此逃脫呢? 黃梓瑕看向王宗實,他面容依舊蒼白,臉上依然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然而她的後背,卻因他的笑意而滲出了針尖般細小的冷汗。 她的目光望向龍榻上奄奄一息的皇帝,在心裡想,原本夔王失勢,下一個輪到的,便該是令陛下如鯁在喉十數年的王家了。然而如今,皇帝病體已難回天,夔王受盡萬民唾棄,而唯有王家,因他動的一個小小的手腳,令李舒白所承的人情,足以保護王家避過滅頂之災。 這十幾年的棋走到現在,原本以為自己漁翁得利的皇帝,恐怕他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得利的那個漁翁是誰。 李舒白自然也清楚洞悉這一切。但他只輕輕拍了拍黃梓瑕的肩,便對王皇后說道:「陛下受此驚嚇,恐怕于龍體有礙,皇后殿下可先遣人送他回咸寧殿。」 王皇后見皇帝已陷入昏迷,便慢慢放開手中的皇帝,任由他倒在榻上。她抬手拭去臉上淚痕,站起身在丹陛之上望著下面的他們,聲音冷硬地問:「今日事已至此,夔王興師動眾,可是要取而代之嗎?」 李舒白的目光落在那金漆裝填的龍榻之上,在那金碧輝煌鑲珠嵌玉的座位之上,他的兄長正倒在上面。他面色晦暗,氣息微弱,任誰也看得出他命不長久。 然而沒有一個人理會他。他風華絕豔的皇后將他棄在那至高無上的位子裡,自顧自與別人商談如何處置他的問題。 李舒白忽然笑了出來,他反問:「是啊,所以父皇駕崩十年之後,本王終於可以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了嗎?」 王皇后臉色微變,只保留著最後一絲倨傲,微微揚著下巴。 而王宗實則說道:「原該如此。當年先帝是皇太叔即位,治理天下井井有條,百姓稱幸。如今夔王殿下英明神武,若是登基為帝,天下大治定然不遠了。」 「然後呢?」李舒白反問。 王宗實一時語塞,不知他所指為何。 「然後,我便先殺了對自己的皇位有威脅的人——比如說,我的侄子們,十二歲的太子儇兒,七歲的皇后之子傑兒,對嗎?」 王皇后身形陡然一震,臉上這才真正褪去了所有血色,連濃豔的胭脂都無法掩蓋她的烏青顫抖的唇。 王宗實沉默不語,只面露遲疑之色。 李舒白仿佛沒有看見她,又緩緩說道:「然而,朝中頗有些大臣,上書陛下殺我,就連今日亦有人直言我該死,這種人怎麼可能留在我的治下?然後為我殺鄂王的事情,又要砍一批腦袋;我的皇位是逼宮所得,又有一批要殺;如此下來,滿朝大換血,也算是一個新的開端,不是嗎?」 黃梓瑕默然笑著搖了搖頭,顧自撿起自己被倉皇退出的御林軍踢翻的箱籠,將裡面的東西理好。 「至於民間嚼舌頭的,更是數不勝數。說我弑君殺弟的,傳播流言說早知夔王要傾覆天下的,私下講我逼宮奪位的……數不勝數,危害社稷,人心浮動。如此下去怎麼辦?少不得殺光京城大半的人,直到百姓們道路以目,我這個皇位才能坐穩,是不是?」 王宗實道:「王爺宅心仁厚,未必會如此。」 「或許我現在還不會想殺他們,但在那個位置坐久了,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就誰也不知道了——就像陛下一樣,他之前,也未曾想過要殺我與七弟,只是在其位,謀其政,人心易變,到了那一步,誰能控制自己所思所想、所要做的事?」李舒白說到此處,才搖頭譏笑道,「蒙陛下聖恩,我如今聲名狼藉,已成亂臣賊子。若真敢妄想稱帝,恐怕是萬民唾駡,千古罪名。而儇兒本就是太子,即位後朝廷自然平穩,又何必為我一人私欲,陷天下黎民於水火之中呢?」 王皇后長出了一口氣,似乎還未回過神,只怔怔地看著李舒白,不敢開口。 李舒白又說道:「皇后殿下,你不是問我,是否想要取而代之嗎?我今日便在這裡告訴你,也告訴天下所有人,別說那個位置,我就連跨上丹陛一步,都沒興趣!」 說罷,他轉身看向黃梓瑕,而黃梓瑕也已經收拾好了自己帶來的箱籠,朝他微微一笑,走了過來。 他凝望著她,輕聲說:「走吧。」 黃梓瑕點點頭,又想起什麼,將箱籠中的那卷先帝遺詔取出,遞給王宗實,說:「王公公,這個給您,解答您的疑問。」 王宗實驚疑不定,緩緩打開那卷遺詔,看了一看,然後終於瞪大了雙眼:「這……這並非那份遺詔!」 「是啊,真正的遺詔,已經毀掉了。因為那個剝墨法,只能在浸掉表層濃墨的時候,顯現出裡面的字跡一瞬間。我只是按照那個字跡內容,偽造了一份粗看起來一模一樣,實則一入手就會感覺不對的假遺詔,」她此時得脫大難,握著李舒白的手笑意盈盈,燦若花開,「王公公,其實您是對的,這世上,並沒有那麼神奇的事情。」 王宗實呆呆地看著她,許久,才苦笑了出來:「真沒想到,連我也栽在你的手中。」 黃梓瑕笑著向他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王蘊。 王蘊站在王宗實的身後,默然看著她,不言不語。 他是琅邪王家長房長孫,是如今家族中最大的希望,他為之驕傲的這個數百年世家,還需要他支撐下去。 他有太多的東西要承擔,註定無法為她豁出一切,割捨一切。她在他的心裡,永遠只能排在家族的後面。 而如今,她已經找到了,將她放在世間一切之上的人。 所以他也只能心甘情願地認輸,放開她的手。 黃梓瑕放開李舒白的手,向他斂衽為禮,深深低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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