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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二


  她只想著,若自己持這樣一柄匕首在後方攻擊王蘊的話,能不能替李舒白換回刹那的機會呢?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他若能抓住,是不是應該能逃離含元殿?

  可逃出了含元殿之後,他又能如何擊退外面的上萬神策軍,從大明宮全身而退呢?

  這樣想著,她又將左手微微抬起,按了按自己的胸前,頭腦在一瞬間清明至極。見過無數刺心而亡的屍體,這一回,可能要輪到自己了。這刀子已經殘破,不知道會不會卡住胸腔肋骨,一定要小心點。

  還未等她找好肋骨,御林軍夾擊中的李舒白已經一個旋身,開始反擊。刀陣之中青色寒光閃過,誰也沒看清是怎麼回事,只聽得叮噹作響,抵在最前面的兩柄刀頭已經落地。

  李舒白的手中,赫然是一把細長的劍刃,如匕首般握在手中,正是那柄魚腸劍。

  魚腸劍削鐵如泥,李舒白進退驅避極快,轉眼間已斬斷無數刀劍。然而殿上衛士不下百人,他身手再好,一個人只有一柄短劍,終究力有不逮。

  王蘊見他連傷十數人,已現頹勢,才雙手緊握刀柄,正要上前時,殿門口忽然傳來一聲:「住手。」

  站在丹陛之上的王皇后,居高臨下,一下便看見了殿門口進來的人,不由得臉色微變,問:「王公公,你怎麼一個人?神策軍呢?外間的御林軍呢?」

  王宗實的面容較之以往更顯蒼白,連鬢髮都已微顯淩亂,來到王蘊面前時,一抬手便將他持刀的手壓下,低聲道:「你先退下。」

  王蘊心知必定出了什麼事,但又無可奈何,只看了氣息已現急促的李舒白一眼,默然將刀入鞘,示意御林軍散開。

  殿內靜下來,才聽到殿外的聲音,零星的刀劍相接聲。

  王蘊立即奔出含元殿,卻見龍尾道上,尚有幾具染血的侍衛屍體,而更多原本駐守在殿外的侍衛,都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堵住含元殿左右龍尾道和團團圍住含元殿的黑甲軍——

  王蘊自然認得,京城十司之中,唯有夔王李舒白抽調征徐州、南詔、隴右的軍隊精銳,一手重建的神武、神威兩軍,才身披黑甲。與其他各司徵募的兵丁不同,唯有這兩支軍隊,編制最少,可戰績最赫然,戰力最令人戰慄——因為,京城的兵馬之中,只有他們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而且,從無敗績。

  外面的神武軍已經向他圍攏過來,王蘊立即退回殿門內。他帶著最後的希望,看向宮門口。畢竟,神武、神威兩軍,人數並不多,只要京城其他兵馬趕到,掃平他們並不足慮。

  然而他觸目所及,唯有緊閉的宮門。而宮門口甕城的城牆之上,正有一隊黑甲軍朝下射箭。

  王蘊不必看也明白,定然是王宗實率來的神策軍,正被封在宮門口的甕城之內。看來外面堵住了大明宮門的,應該便是南衙十六衛的軍馬。神策軍被包圍於內,前無進路後無退路,居高臨下這一陣亂箭,下面的人絕無生還可能。

  他只覺全身冷汗一時都冒了出來。還沒等他轉身奔回殿內,一柄刀已抵在他的心口,有個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王統領,好久不見。」

  王蘊看著面前這人,神情愕然:「景祥?你沒有死在蜀地?」

  「在蜀地多承王統領盛情,本想早些回來報答恩情,但王爺尚有其他事情吩咐我,故此來晚了。」他的語調一如既往地溫吞,連臉頰濺上的血跡,都顯得不那麼刺目了。

  「這麼說,各地的異動,便是你在外聯絡的?」王蘊勉強鎮定心神,「你確是夔王的左膀右臂,助力不小。」

  景祥只笑了一笑:「愧不敢當,奴婢前幾日剛剛才完成王爺囑託,差點趕不上了。」

  刀在胸前,王蘊卻只瞥了一眼,緩緩將自己的刀橫過架在上面,說道:「景祥公公請放心吧,御林軍對你們王爺,也是客氣以待。不信,盡可進內瞧一瞧。」

  他退後一步,避開了景祥的刀尖,見他沒有再往前遞,便轉過身,大步向內走去。

  殿內御林軍本就只剩下數十人,如今被黑甲軍團團包圍,又見景祥率眾進入,正在驚惶相視之時,李舒白已經喝道:「所有人等若要活命,便放下兵刃,退出去!」

  士卒們都傻站在那裡,此時慌亂之中,唯有看著王蘊。

  王蘊握著手中橫刀,看向帝后,仿佛沒聽到一般。直到王宗實按住他的肩,壓低聲音問:「蘊之,你要連累王家嗎?」

  他怔了怔,手下意識地一松,那柄鋒利無比的橫刀終於墜落於地。「當」的一聲響聲之後,緊接著便是御林軍其他人的兵器落地的聲音,叮噹不絕。

  王蘊退了兩步,看向依然靜立在殿內的黃梓瑕。而她的眼中,卻沒有他。

  她的雙眼只望著李舒白。在他們身陷險境,眼看快要遭受滅頂之災時;在他們得脫大難,一切豁然開朗時。

  從始至終,悲也好,喜也好,她望著的人,始終都是李舒白。

  王蘊閉上眼,將自己的目光移開,在心肺如煎的劇痛之中,又感到如釋重負。

  徹底地了結,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永遠遙不可及,或許,比到了手才發現彼此無緣要好。

  哪怕,只是他一個人的永世相思。

  王蘊長出了一口氣,靜靜退到王宗實身後。殿內所有放下武器的禁軍,都爭先恐後地退了出去,被黑甲軍控制住。

  仿佛只是瞬息之間,仿佛只是日光照進來的角度高了一些、殿上多了一些血跡,然而如今含元殿上的局勢,已經完全轉變。

  皇帝的面容是絕望的死灰,口中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王皇后跪在皇帝面前,眼淚無聲地滾落。

  李舒白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轉身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已經收好了自己手中的匕首。見他看向自己,她微微而笑,向著他點頭示意,除了臉色依然蒼白,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

  塵埃落定,殿外所有的喧囂都已漸漸平息下來。

  李舒白越過空蕩蕩的大殿,向著黃梓瑕走去,輕聲問:「讓你先走,為何不聽我的話?」

  黃梓瑕抬頭望著他,背後的日光斜照,他蒙在逆光之中,大難得脫,雖有狼狽,卻更顯得俊美偉岸。

  她明明想給他一個微笑,可還未開口,眼中卻先染上了一層薄薄淚光。她深吸一口氣,強自穩住氣息,仰望著他輕聲說:「因為你先欺瞞我,不讓我站在你的身邊。」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出來,輕聲說:「那也是你先不信我。我說過你一切信賴我就好。」

  黃梓瑕唇角上揚,卻掩不住緩緩滑下的眼淚:「是,我以後記住了。」

  他回頭望向皇帝與皇后,再看著自己面前的黃梓瑕,一時之間只覺上天待他如此豐厚,世間一切圓滿如意。

  他微笑抬手,輕輕幫她擦去淚水,俯頭在她耳邊輕聲說:「走吧,我們回去了。」

  黃梓瑕點頭,又問:「你真的準備好夾竹桃了?」

  「沒有,騙人的。看來回去的路上還要先去買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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