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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五


  「是,正是蜂膠。一般來說,手藝拙劣的木作才會拿來填塞榫頭縫隙所用,而一位名馳京城的木匠,又如何需要這種東西呢?」黃梓瑕坐在他面前,托腮望著他問。

  李舒白望著她的目光,徐徐出了一口氣,說:「拓印。」

  黃梓瑕點頭:「是。景毓為您尋找木匠之時,早已買通了他。在最後一道工序完成,讓您過來自行鑲嵌字碼之時,他已在木台上鋪好薄薄一層軟蜂膠,上面撒上木屑。待到您排好字碼,他將字碼朝下,釘入小銅棍中時,木刻的字碼受到壓力,便隔著油布和木屑,將一個個凸出的痕跡印在了蜂膠之上。等您拿著這個盒子離開之後,他原封不動掀掉油布,鏟起蜂膠,掃掉上面的木屑,便立即可以看出您當時隨手排好的字碼是什麼。然後,他便可以原樣做一樣字碼一模一樣的盒子,交給景毓。」

  李舒白點頭道:「如此,兩個完全相同的盒子完成,而裡面的蓮花盒更是只有二十四個點,本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機巧盒,製作一個一模一樣的更是簡單。景毓每次只要將符咒做好手腳,放置好之後,換掉我原來那個便可了。」

  黃梓瑕點頭,說道:「景毓公公多年來,必定十分小心。符咒的細微處或有差別,但因顏色常有變化,故此不易察覺。而九宮盒的維護保養,他也得謹小慎微,因為小小一個磕碰便會造成兩個盒子有了差異。若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對於記憶超群的王爺您來說,可是個致命的漏洞。」

  李舒白輕歎,說道:「但我最佩服的,還是他善始善終,多年來始終一顆赤誠忠心,就算死,也是為我而死。」

  「然而在死之前,還為您安排了一個接替自己的張行英,不是嗎?」黃梓瑕輕聲說道,「我一直懷疑,或許,他們的改變,與沐善法師也有關。」

  李舒白輕輕點頭,說:「嗯……張行英若是沒有入蜀的話,或許他現在,依然過得不錯。」

  黃梓瑕支著下巴,低聲說:「然而沐善法師已經在一切真相出來之前,死掉了。死得那麼是時候,使一切都只能猜測,不能證實了。」

  「但張行英誣衊你的時候,沐善法師已經死了,這一次變化,又是如何而起的呢?」

  「是小紅魚,」黃梓瑕輕輕地,但篤定地說道,「之前在景毓公公的房中,我看到了他那個中空的小石球,尚有水漬。我想,景毓一定是將魚卵放在了裡面,在最後的時刻,選中了張行英,讓他被阿伽什涅附身。」

  李舒白點頭,目光落在案上靜靜睡在水中的小紅魚身上:「一念飄忽,偶爾出現在橫死者身旁的,阿伽什涅……」

  他在明亮的燈下望著她,看著她通透的眸光與清澈的神情,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才能控制住自己心口因她而起的劇烈跳動:「所以現在……便是揭開一切的時機了?」

  她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說:「對,這個案件,已經結束了。」

  卯時將至,天色雖還昏暗,但也已經到了要進宮朝聖的時刻了。

  李舒白整好衣冠,身邊人幫他理好卷冊笏板等。他帶著人走到門房處,黃梓瑕已經站在那裡等他。

  她再次穿上了宦官的服飾,玄色衣裳,青色絲絛,緊緊綰起所有頭髮,以紗帽罩住。一張略顯蒼白的素淡面容上,加濃了眉毛。他身邊的楊崇古,又回來了。

  李舒白向她點了點頭,身後人將所有東西一併交給黃梓瑕。她接過箱籠,準備上馬跟隨。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她便只能乖乖地下馬,隨著他一起進入馬車。

  「初春寒冽,況且天色尚未放亮,你倒是頂得住?」等她如常在那個小矮凳上坐下,他才嘲譏地問。

  黃梓瑕抱著放雜物的箱籠望著他,眨了眨眼,卻笑了出來。

  他瞟了她一眼,沒說話。

  她自顧自地說:「好像回到了去年一樣……舊日重現。」

  李舒白抱臂靠在車壁上,唇角也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那時候,某人躲在我的車上,被我當場揪出指破了身份,還死皮賴臉不肯下車,反倒求我幫忙。」

  「然而用了一年時間,我終究還是遵守了約定,幫王爺找出了這阿伽什涅的秘密,不是嗎?」她看看一如既往置在案頭那一條小紅魚,托腮問他。

  李舒白凝視著她,微微點頭,說道:「我這一生,與很多人做過交易。但是與你的這一樁,是我最划算的。」

  「如今這局勢,尚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能幫上你,你又如何知道自己是否划算呢?」黃梓瑕問。

  「就算你幫不上我,我此生能與你因此相遇,也已足夠。」

  他口吻淡淡的,卻仿如在黃梓瑕的心口蕩起巨大波瀾。她仰望著他,只覺得無數溫暖湧動身畔,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馬車緩緩停下,大明宮已經到了。

  李舒白起身走出車門,站在車上遙望著面前被宮燈照出隱約輪廓的大明宮,又回頭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抱著箱籠從車內出來,與他一起並肩站在那裡。

  晨風凜冽,呼嘯而來,獵獵而去。

  李舒白握一握她的手,說:「走吧。就在今天,演一場好戲給所有人看。」

  黃梓瑕跟著李舒白自丹鳳門而入,一直向北。

  過龍首渠,進昭訓門,沿龍尾道一路而上,含元殿便呈現在眼前。左右如同拱翼的棲鳳、翔鸞雙閣金碧輝煌,而含元殿則坐鎮其中,在黎明破曉前的墨藍天色之中,更顯恢宏壯麗,氣象萬千。

  其實皇帝近年多在宣政殿朝會,但今日正送佛骨出宮,滿朝滿宮之人都齊聚恭送佛骨,故此開啟了含元殿。

  在殿閣之下的王蘊,借著龍尾道上連貫的懸燈,一眼便看見了黃梓瑕。他不由得臉色大變,立即走近她的身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黃梓瑕手中正提著箱籠,抬頭看見他,只是微微詫異,便向他屈膝低頭施禮:「王統領。」

  王蘊臉色鐵青,竭力壓低聲音問:「你如何會來到這裡?」

  黃梓瑕微抬下巴示意已經上了龍尾道的李舒白:「我隨夔王來的。」

  「他剛出宗正寺,就來找你?」

  黃梓瑕搖頭,說:「不,是你走後,昨夜我去找他的。」

  王蘊死死地盯著她,太陽穴青筋突突跳動。他的臉色太過可怕,旁邊人都不由側目而視,反而黃梓瑕卻面色平靜,只輕聲說:「蘊之,你沒有履行對我的承諾,所以……我也只能有負於你。」

  他如遭雷殛,愕然瞪著她,聲音破碎:「你……你知道了什麼?」

  她聲音極輕,卻也極清楚:「我知道的,就是夔王知道的。」

  「那你們……今日還敢進宮來?」

  「他要來,我便隨他來。」她轉頭看著臺階最上方。最前方的李舒白,他在離大殿最近的地方,雖然被後方許多人遮住了身影,但她知道,他就在那個方向。「他既然能豁出性命去尋求真相,那麼,我又何必吝惜自己的微軀?」

  而他卻置若罔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一字一頓地問:「所以,從始至終,你來到我的身邊,就是為了他?」

  黃梓瑕沉默片刻,然後偏開自己的臉,看向城樓下方廣闊的青磚地,說:「我答應與你一起回蜀地時,也是真心實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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