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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四


  「來此之前,我早已收拾好東西,一切都準備好了,」她抬手一指自己放在門後的包裹,輕聲說,「我想,若形勢真的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那麼,至少王爺這些年在京中鋪陳的力量,可供最後一刻逃脫京城。而我,願隨侍您左右,永不分離。」

  他凝望著她,輕聲問:「王蘊呢?」

  她咬了咬下唇,低聲道:「我……對不起他。但一開始我們便有過約定,我願送還他的解婚書,而他願助您脫困。可如今,他沒有遵守約定,反而成為了我們的對立面,這約定已經無效了。」

  李舒白見她臉上的神情堅定,不由得歎了口氣,說:「梓瑕,你真狠心。」

  黃梓瑕怔了怔,聲音也不由得軟弱下來:「是……可若我不對他狠心,他便要對您狠心。如今走到這一步,我註定無法顧得兩頭,只能選擇我自己要追隨的一方……」

  「不,我是指,你對你自己,太狠心,」李舒白的手輕輕地順著她的脊背滑下,然後收緊雙臂將她擁入自己懷中,緊緊抱住,「你將自己當作什麼?可以為了我而將自己託付給王蘊,又可以拋卻一切跟我逃離。你這麼聰穎的女子,難道不知道,這樣跟了我的話,以後你將什麼也得不到,以後只剩得亡命天涯。若有個萬一,我出了事,或我拋棄了你,你將沒有任何辦法可想?」

  「我不會讓您拋棄我的。」她輕輕地在他的耳邊說著,聲音恍惚迷離,卻又莫名堅定。

  他聽著她在自己耳邊的呢喃,不由得微笑出來。他似乎也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灼熱讓喉口略顯乾澀沙啞,低低說道:「你對自己,可真有信心。」

  黃梓瑕聽著他急促的呼吸,感覺到散在自己耳畔的炙熱氣息,她的身體輕輕地顫抖起來:「不,我是……對王爺您有信心。」

  「你確實該有信心,」他緊擁著她,因為急促的呼吸與劇烈的心跳,連話語都開始含糊,「因為我,好像已經屬於你了。」

  黃梓瑕一時迷惘,不知道他的意思。

  而他將自己的臉深深埋在她的發間,語調如同囈語:「在你與我置氣,去尋求王家幫助的時候,我一夜都沒有睡著。我帶著那條阿伽什涅在枕流閣前坐了一夜,看著月光在冰面上反射,亮得刺目,讓我怎麼都沒有睡意,總覺得你下一刻就會踏著這亮光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說後悔了,回來了……真好笑,是不是?」

  黃梓瑕將臉埋在他的胸口,貼在他身上的耳朵聽著他急促的心跳,輕輕地說:「不,若是你離開我的話,我也一定會這樣一夜一夜等你回來。」

  「知道你與王蘊即將南下籌備親事,我在修政坊得到消息,幾乎快要瘋掉。當時我便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心,若是你們啟程南下的那一天,聖上還沒有允許我出來,我就不顧一切殺出宗正寺去找你……」他收緊雙臂,擁著她的力道更重了半分,「無論如何,我也要將你奪回來,永遠不放開你……」

  黃梓瑕感覺到他雙臂的力量,緊得讓她微有疼痛。但她的面容上反而露出了笑意,抬手緊緊地反抱住他的腰。

  「還有……那一日之後,我心裡有些願望,翻來覆去,難以啟齒,無人可訴。但今夜,我想和你說一說,因為我擔心,再不說的話,或許以後沒有機會了。」

  黃梓瑕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又問:「你說的,是哪一日?」

  他卻沒有回答,只是散在她耳邊的氣息更加灼熱急促。他聲音微顫,艱澀而困難:「那日起,我便在心裡輾轉反復地想,若有一日,我能握你的手,想不鬆開便不鬆開;若有一日,我能擁你入懷,想不放開就不放開;若有一日,我能再次親吻你,無論是你的手、你的臉頰,還是你的雙唇……」

  黃梓瑕的臉頓時通紅,她瞬間明白了他所說的那一日,是哪一日;也立即明白了為什麼他說這願望難以啟齒,無人可訴。

  她下意識地掙扎著,想要脫出他的懷抱,背轉過身去。然而他抱得那麼用力,她的掙扎反而讓他得隙。他按住她的肩膀,俯頭吻上她光潔的額。

  她只閉著眼睛不敢睜開,顫動的睫毛在燈下陰影淡淡,映出暈紅色的痕跡。

  他輕柔的吻漸漸往下,順著她的臉頰親下來。在燦爛的燈光之下,她的雙唇是桃花與玫瑰調和的顏色,融化了一整個春天凝聚而成的明豔,令人心動。

  然而他凝望著她緊張的面容,許久許久,終究只是輕輕在這明豔的春日上輕觸,便放鬆了自己雙臂的力量,低歎道:「好了,別怕。」

  黃梓瑕迷茫又訝異地睜開眼,望著近在咫尺的他。

  他抬手輕撫她的面頰,低聲說:「我不知會不會死在明日,又何必徒惹你越陷越深。」

  「無所謂了,」黃梓瑕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輕輕道,「我今晚既然來到這裡,就是想告訴王爺,你活著,我也活著;你去往北疆,我也作為小宦官去北疆;你若有不測,我也不會獨活。」

  李舒白凝視著她,翻手將她的手掌握住,放在唇邊親了親,聲音略微喑啞:「別這麼任性,梓瑕。這世上,或許你是最清楚我目前困境的人。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你又如何不能體會其中的可怕之處。」

  「我當然知道,」黃梓瑕緩緩搖頭,說道,「您身邊所有的一切怪異之事——先皇咯血時吐出的小紅魚、徐州城樓上拿到的符咒、陳太妃的瘋癲與留下的暗示、鄂王詭異的失蹤與死亡……當我想通了這一切之後,我便明白了,自己面對的,是這世間最強大、最可怕的力量。可王爺,縱然以我微軀,只能螳臂當車,我也希望能在車輪碾下之時,讓它稍微地偏差那麼一點點,或許只需一點點,就能讓這輛瘋狂碾壓世間一切的車子,轟然倒塌。」

  聽她如此說,李舒白微微一怔,神情凝重地問:「你已經知道這所有案件的真相了?」

  「是,我已將這所有詭異難解的案件都整理出來,並且,理清了其中全部脈絡,也知曉了一切手法。」她在明亮流瀉的燈光下望著他,目光清澈明透,毫無猶疑。

  李舒白望著她的雙眼,看著她倒映自己身影的眸子,忍不住心頭的悸動,拉著她靠在榻上,低語道:「好啊,反正離上朝還有一點時間,你先給我說一說,那張符咒的事情。」

  黃梓瑕沒料到這樣的情形下,他會先說這樣的話。她遲疑著,將自己的頭偏過來靠在他的肩上,問:「你不累嗎?不準備籌備一下其他事情?」

  「沒什麼好籌備的。今日一去,也不知能不能再回來。在這之前,我想先聽你將我此生最大的疑團解開,」他說著,輕輕地抱一抱她的肩膀,又低聲說,「揭開了秘密,又有你在我身邊,無論要面對的是什麼,我都安心了。」

  黃梓瑕默然偏轉頭看他,然後坐直身體,說:「王爺把那個盒子取出來吧。」

  李舒白又輕輕抱了抱她的肩,然後才起身到旁邊去,捧出那個盒子,放在她的面前:「這符咒變幻無常,每每暗示我的遭遇,如此詭異非常。不知這短短時間,你可解釋得清楚嗎?」

  「你我皆是不信鬼神之人,只要知道是人動的手腳,便有什麼詭異難解的?」黃梓瑕將手按在盒子上,說道:「這符咒的手段看來複雜,但其實只需要十分簡單的手法,便可做到。比如說,兩張一模一樣的符咒,與兩個一模一樣的盒子。」

  說及此處,仿佛捅破了最後一層紗,李舒白頓時明白過來,「唔」了一聲,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

  「您曾說過,在徐州剛剛得到符咒之後,並未在意,將它隨意收藏而已。我想此時必定有人搶在軍中報知您母妃死訊之前,在您和他的兩張符咒的『孤』字上同時蓋了紅圈——因為,要製造一樣的筆劃,只能以蓋章的形式,否則您定會發覺筆劃有細微差別。在您第一次發現了符咒的異狀之後,對方又安排了刺客行刺,而那人也在另一張符咒之上,圈定了『殘』字——」黃梓瑕手持著那張厚實的符咒,輕輕說道,「周子秦從易氏裝裱行的老師傅處得知,書畫上常有調和了白醋和茶葉灰的朱墨,茶葉可吸掉醋味,兩者又都可以吸色,這樣調和出來的朱墨,放置一段時間便會自然褪色,只留下淺淡痕跡。所以,若您當時遇難,符咒固然可棄,而您若真的在刺殺中成為殘疾,他亦可趁著朱墨尚未褪色之時,以另一張以普通朱墨圈定『殘』字的符咒調換,永不褪色。但因您恢復良好,那顏色便自然漸淡,不須再管了。」

  李舒白點頭道:「然後,我便開始重視這張符咒,因為信不過普通的鎖,而特地去定制了這個九宮盒。這盒子開鎖需要的時間極長,又在製成盒子時隨機組裝一個八十個我自己事先也未曾想過的字碼,還以為這樣便能時刻在眼皮底下防範,誰知,卻依然還是被動了手腳。」

  「是,表面上看來,若不知道字碼的排列順序,要開這個鎖需要幾萬次的嘗試,就算背下了開鎖字碼,也需要將全部打亂的字碼一一對上才能開,實在快不起來。而這盒子時刻處於王爺眼皮底下,當然沒人有這麼大的膽子、這麼多的時間去費力打開這盒子,偷換符咒。」黃梓瑕點頭道。

  「然而,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盒子,便不同了。景毓和張行英等近身的人,只要有機會進出,片刻之間,便可將盒子調換,無人覺察。而即使他在調換時,來不及將另一個盒子上打亂的字碼排成一樣,也可以說是自己打掃時字碼在盒面上滑動所致,並無大礙,」李舒白說著,又思忖道,「只是,那盒子上的開鎖字碼都是我隨機所放,製造盒子的師傅可能掃過一眼,但我不信他能在那一刹那間記住八十個字。」

  「是啊,過目不忘是夔王殿下的獨門絕招,天底下只有您一位。若那個木匠師傅有這樣的本事,又何須一輩子汲汲營營,最後莫名身死呢?」黃梓瑕說著,從自己帶來的包裹中取出一塊堅硬的東西,放在他的面前,「這是我在木匠的遺物中尋找到的,放在他送給徒弟的工具之中。」

  李舒白拿起那塊東西,微微皺眉:「蜂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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