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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三


  半夜響起的叩門聲,讓夔王府的門房們驟然驚醒,驚惶不已。不知道王爺好不容易回來了,又怎麼會有人半夜叩戶。

  懷著忐忑的心情,他們打開小門,看向外面的人。

  星光之下披著斗篷的身影,修長纖細。簷下的宮燈光芒淡淡,照在她的面容之上,映出她蒼白的臉頰和明淨的雙眼,讓門房們都駭得叫起來:「楊公……黃姑娘?你怎麼會夤夜至此?」

  「我來見王爺。」她低聲說著,將自己的斗篷帽子掀下,往裡面走去。

  有人為難地看著天色,但機靈的已經趕緊往後面跑了,往裡面通傳進去:「黃姑娘求見王爺!」

  今日淨庾堂值夜正是景翌,他聽到聲音立即起身,整理好衣服跑了出來,竭力壓低驚喜的聲音:「黃姑娘!」

  黃梓瑕向他點點頭,輕聲問:「王爺歇下了?」

  「嗯,現在都什麼時辰了?而且之前宮裡來了消息,陛下召王爺明日一早進宮。」

  黃梓瑕走到門口,輕叩門窗。景翌看了看外面,機靈地拉著其他人一起煮茶去了。

  只剩下黃梓瑕站在門前,還在想著要不要叫一聲時,門已經打開。李舒白站在門內,靜靜地看著她。他只穿著純白的深衣,無任何紋飾,連頭髮也垂在肩頭,未曾梳起。門前懸掛的燈燭明亮,燈光流瀉在他身上,使他周身似乎蒙著一層淡淡螢光,格外顯目。

  許是剛從夢中醒來,夜風徐來,廊下懸掛的宮燈微晃。他凝視著她的目光在水波般的燈光下,也緩緩蕩漾著,水光瀲灩。

  黃梓瑕在門外向他斂衽為禮,低聲說:「深夜到訪,還請王爺恕梓瑕冒昧。」

  他點了一下頭,卻沒有回答,只看了她許久,才伸手去拉住她的手臂。

  隔著衣袖,他感覺到她柔軟的肌膚,微微的溫熱,才恍然而笑,自嘲道:「真是的,我還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黃梓瑕只覺得心口一跳,一種奇異的溫熱瞬間湧滿了她的胸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輕聲說:「這要是夢,也不錯。」

  李舒白微微而笑,牽著她的手往內走去。

  黃梓瑕跟著他進內去,兩人在榻上坐下。他隨手拿了一根簪子將頭髮挽起,一邊問:「怎麼啦,宮裡有什麼動靜?」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站起身接過他手中的簪子,又拉開抽屜取過梳子,對著鏡子幫他梳頭。

  李舒白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抬頭看著她。

  她若無其事地抽回自己的手,繼續幫他梳頭,慢慢挽成髮髻,說:「王爺忘記啦?之前在蜀地,您受傷的時候,都是我幫您梳頭的。」

  李舒白從鏡中凝望著她,明亮的銅鏡映照出她低垂的面容,如一朵黃昏中低垂的蓮花。而那雙被睫毛半遮半掩住的眸子,便是花瓣上最清澈明淨的露珠。

  他情難自禁,低低說道:「那時你我朝不保夕,狼狽不堪,可現在想來,卻是我此生最難得的一段美好時光。」

  黃梓瑕睫毛微顫,抬起頭從鏡中望著他。

  他們的目光在銅鏡之中相遇,就像是在望著彼此終生的宿命走向般,久久無法移開。

  許久,黃梓瑕才低頭幫他束好頭髮,插上玉簪,輕聲說道:「明日一早,王爺不要去宮裡。」

  「為什麼?」

  「王蘊今日過來通知我,明日我們無法啟程去蜀地了,」黃梓瑕垂下雙手,站在他的身後,緩緩說道,「理由是,明日他要將佛骨舍利送出宮到各寺廟供養,到時候會忙得無法脫身。」

  「明日你們去蜀地的行程早已定下,佛骨舍利明日移交京城寺廟也是早已定好。怎麼可能會忽然之間就無法脫身了呢?」李舒白不願再隔著一層鏡面說話,轉過身,直接望著她說道。

  黃梓瑕輕輕點頭,說:「聖上早已病重,此次接佛骨祈福若再無起色的話,恐怕就會儘早……對王爺下手。」

  李舒白看著她微笑問:「難道,他不顧振武軍之圍了?」

  「王爺自然比我更清楚,回鶻多年來始終都盤踞在北方,每年冬季時缺衣少糧便南下劫掠。但他們自前次被王爺擊潰之後便大不如前,如今恐怕極難威脅到朝廷,只是邊關的幾支散兵游勇而已——而如今朝廷所要面對的,卻是整個天下。皇位的交托只在一夕之間,聖上病重,太子年幼,而夔王您,已經坐大。」

  李舒白沉默地看著她,她望著他的雙眼,滿懷擔憂與恐懼。他知道這全都是因自己而起,便微微一笑站起,輕拍她的肩頭說:「別擔心,我看局勢不至於如此可怕。」

  「王爺是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對聖上太有信心?」黃梓瑕不由得急問,「難道您在朝中這麼多年,還不相信兄弟鬩牆、骨肉相殘的事情?我不信您會如此天真!」

  他緩緩搖頭,微笑道:「放心吧,沒有你想的這麼天真,也沒有你想的這麼可怕。」

  黃梓瑕一時語塞,連氣息都急促了三分。她垂下眼睫,想要轉身就走,但還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王爺,請您一定要相信我這一次……」她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下來,仰頭看他,「畢竟,此事關係重大。我不想……不想王爺涉險,更害怕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沒有幫上您。若您因我的原因而遭遇任何事情,今生今世,我定會留下遺憾,無法原諒自己!」

  李舒白俯身看著跪在地上的她,唇角露出一絲淺淺的弧度,輕聲問:「那麼,你認為我該如何做呢?」

  黃梓瑕抬手抓住他的雙臂,仰望著他,急切道:「王爺天縱奇才,定然能替自己安排下最好的一條路,只要……只要不去涉險就好!」

  「我就說,你太天真了。」他深深地凝望著她,見她的雙臂還無意識地把著自己手肘,便笑了一笑,伸展雙臂將她一把抱起,橫托在臂彎之中,就像托著一朵雲般輕巧。

  黃梓瑕愣了愣,臉頰騰地便紅了,掙扎道:「夔王殿下,我和您說的,都是正事……」

  「我也和你說一說正事,」他說著,將她輕放在榻上,在她身邊坐下,「首先,我不喜歡你在我面前懇求的模樣。你之前不是曾對我說過嗎?你願做一株梓樹,站立在我的身旁,共同櫛風沐雨,扶持蔭庇。」

  黃梓瑕倚靠在榻上,抬起手肘擋住自己的雙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其次,我實在是罪有應得,難怪陛下欲除之而後快,」李舒白輕撫她的頭髮,輕聲說,「你知道振武軍私自擴張的事情,可又知道其他各鎮節度使也已各有行動的事嗎?」

  黃梓瑕愕然睜大眼看著他:「所以……」

  「是啊,自四年前龐勳之亂開始,借聯合節度使平叛的機會,我的人已逐漸滲透入了各鎮軍中。而我徵調各鎮兵馬入京,成立神武、神威二軍,又依照舊制重建了南衙十六衛。陛下自有察覺,當然早已痛悔自己養虎遺患,而我們于成都遇刺的時候,我也知道他已經無法再容忍我了——如今各鎮節度使均已或多或少受我鉗制,京中也有我掌控的精銳,陛下為天下而除掉我,豈不是英明決斷?」

  黃梓瑕聽他這樣說,才松了一口氣,輕聲問:「是王爺安排的?」

  「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李舒白淡淡道,「我只是在剛冒火星的柴堆上,加上一瓢油而已。」

  黃梓瑕也不知是喜是憂,壓低聲音,口唇微動:「王爺不怕會控制不住局勢?」

  李舒白看她露出如此表情,便抬手輕輕彈了彈她的眉心,說:「放心吧,我既能燃起這堆火,便能壓下去。」

  「既然王爺早有安排,那麼如今是我多慮了,」黃梓瑕見他如此肯定,才松了一口氣,低聲道,「是啊……無論如何,情勢緊急時,有些非常手段,也不得不用。」

  「情勢確實已經到了不得不發之時,明日王蘊也確實會很忙。因為今日酉時,守衛宮城的御林軍在換防時,滯留了一批在宮中,估計是以備明日之用。而今日下午陛下在佛堂祈福時,忽然召了王宗實覲見,你猜,是什麼大事,讓他不惜打斷自己在佛骨前的祈福,也要動用這神策軍的頭領呢?」

  黃梓瑕喃喃問:「京中能調集的神策軍,有多少?」

  「至少五千到八千人。其實也不一定用得上,宮中御林軍若加上兩次換衛時的人,也不下千人,到時候對付我和幾個府兵,自然是綽綽有餘。」

  黃梓瑕點了點頭,又思索片刻,說:「那麼,我願跟著您一起走。」

  李舒白微微挑眉,訝異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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