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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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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如今停在城南義莊,你去認屍畫押吧。」 公事公辦的口吻,毫不留情的簡短話語。張父卻還未回過神來,只呆滯地站在門口,木訥地看著他們,忘了伸手去接他們手中的卷宗單:「什麼?」 那兩人只把單子往他手中一塞,說:「城南義莊,這兩天你自己或者家裡其他人,儘快去認屍吧,我們等著結案呢。」 張父怔怔站在門口,一張臉直成青紫,毫無人色。那兩人見了也有點擔憂,便看了看裡面,問:「老丈,你家裡還有人吧?單子如今送到了,你記得及早過去,我們先走了。」 張父依然僵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口中只喃喃問:「怎麼……怎麼死了?」 「他殺人嫁禍,企圖陷害別人。事情敗露之後,畏罪自殺了。總之不是什麼好下場,你趕緊去認屍吧。」那兩人說完,轉身就走。院門外早已圍了一群人,聽到張行英的罪名,紛紛對張家院門指指點點,驚疑不定。 黃梓瑕見外面人多口雜,趕緊把門一關,然後扶住張父的身軀,急聲叫他:「張老伯,老伯……」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已經僵直地倒了下去。黃梓瑕畢竟是個女子,一時拉不住他倒下的身軀,只能攬著他重重地撞在身後的門上,咚的一聲悶響。 周子秦趕緊搶上來,扶住他們,卻發現張父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滴翠從樓上小窗看到下面的動靜,跌跌撞撞跑下來,已經哭得氣息都噎住了,只跪在地上撫著張父的手臂號啕。 黃梓瑕默然站起,覺得自己的肩膀痛得異常,顯然是剛剛在牆上撞得狠了,卻只怔怔按著不說話。 眼看著滴翠哭得幾乎要昏死過去,周子秦都有點怕了,趕緊說:「呂姑娘,你別太傷心了,這事……這事也沒辦法……」 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想抽走張父手中那張紙,誰知那張單子被他死死攥著,竟是抽不動分毫。他見滴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趕緊抬手擋住那張單子,給黃梓瑕使眼色。 黃梓瑕忍著肩膀的劇痛,不動聲色地跪下來,準備以衣服下擺擋住那張單子時,滴翠卻俯下身,將張父的手握住,看著那張紙,聲音顫抖得幾乎不成聲:「這是……張二哥……死了?」 黃梓瑕知道她已經在樓上聽到這個消息,也只能點頭,低聲說:「是……」 「我就知道……他給自己準備毒蠟丸的那一日,我就知道他肯定要和我爹一樣……」滴翠淚如雨下,喃喃說著,將張父的手又緩緩放下了。她想去扶張父,可她身軀嬌弱,又怎能扶得動他? 「我來吧。」周子秦說著,將張父一把抱起,送到屋內。黃梓瑕摸了摸他的脈門,脈搏雖然微弱,卻還算穩定,才放下了一顆心,只說:「是氣急攻心,歇一歇會好的。」 滴翠望著張父,大放悲聲。 周子秦欲言又止好幾次,終究還是開口,問:「之前,你在巷子口,是不是給我們寫下了一個『逃』字?」 滴翠點了一下頭,掩面泣道:「從蜀地回來,我就覺得張二哥不對勁了……他常夙夜憂歎,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整夜發呆,我怎麼安慰他也沒用;他從我爹那邊翻到了幾顆毒蠟丸,悄悄藏了起來;他……他還曾帶我出去,以我為掩護,與一個少年偷偷說話。」 周子秦詫異問:「少年?和一個小孩有什麼好說的,值得你不安?」 「因為……我聽到那個少年說,公公要黃梓瑕……別再礙事了,」滴翠說著,捂住自己的臉,又哀哀地哭出來,「我知道黃梓瑕就是楊公公……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行英要殺她,可我卻記得楊公公曾在我耳邊,對我說出那一個『逃』字,讓我可以在我爹死後,撿回一條命……所以我想、所以我想,我也一定要還她這一個逃字……」 黃梓瑕臉上化了裝,已經面目全非,但是聽到她這樣說,卻不由得心口一酸,背轉過了臉去,低聲說:「黃梓瑕她……多承呂姑娘你的厚意了。」 周子秦歎了一口氣,又問:「那,那個少年,你可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在背後指使張二哥殺黃梓瑕的,究竟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那少年,長得挺清秀的,說著那樣殘酷的話,卻一直在嗑瓜子,漫不經心的樣子……我怕極了,我讓張二哥不要,他卻只轉開了眼,說,你不懂……」 屋內一片安靜,只剩得滴翠的聲音靜靜回蕩,虛浮無力,聽來更顯淒涼:「我是不懂……我不知道,當初坐在小院中吃著我做的古樓子、言笑晏晏的幾個人,難道不應該是朋友嗎?轉眼之間,竟要落得這樣……」 周子秦想開口安慰一下她,可聲音還未發出,嘴唇已自顫抖,眼淚湧了滿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黃梓瑕竭力咬住下唇,不讓眼淚掉下來,也是無言。 只聽得滴翠喃喃的聲音,輕細軟弱:「到如今,我爹死了,張二哥也死了,我又該怎麼辦……」 黃梓瑕心裡一驚,立即說道:「呂姑娘,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張二哥死了……張老伯現在病又復發了,你可……一定要保重,好好照顧自己,也好好照顧張老伯!」 滴翠面如死灰,垂首看著躺在那裡的張父,眼中淚如雨下,許久,才閉上眼,緩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黃梓瑕也不知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可現在腦中一片混亂,她也只能先讓周子秦去西市找張行英的哥哥,然後再三囑咐滴翠要保重自己,照顧好張父,等張行英的兄嫂回來了,又叮囑他們一定要照看好滴翠。 張行英的兄嫂雖然也是悲痛欲絕,但他大哥還是趕緊到城南義莊去認屍了,大嫂拉著滴翠,與她一起煎藥守爐,時刻不離她,黃梓瑕與周子秦才略微安心,告辭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是沉默,就連周子秦也一言不發,埋頭緘默。等到兩人在街口分開時,黃梓瑕抬頭一看周子秦,卻發現他臉上盡是淚痕。 她還想開口安慰一下他,卻覺得自己臉上也是一片冰涼。 她默然轉身進了永昌坊,在無人的背陰牆角,她覺得自己的雙腳再也支撐不住,只能靠在牆上,勉強平抑自己的呼吸。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臉,將那上面半幹的淚痕擦去。被隔絕了日光的背陰處,磚牆冰涼。北風如刀,割得她濕漉漉的眼睛疼痛得幾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平緩了呼吸,一步步走回王宅去。 宅門之內,照壁外的平地上,一個少年正曬著日光嗑著瓜子。一張清秀柔和的面容藏在蓬鬆的狐裘之內,在陽光下越發顯出一種年少的鮮嫩透亮來。 正是那次她去王公公住處時,那個漫不經心的憊懶少年。 黃梓瑕看著他,站在陰暗的門廳之內,只覺得骨髓內冒出的寒意,讓她整個人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而那個少年看見了她,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瓜子殼,站起來,說道:「黃姑娘,王公公久候了。」 養著無數小魚的走廊內,地龍讓小魚們在這樣的寒冬中依然鮮活遊曳,閃動的金色紅色鱗片在水波中映襯出各種詭異的光線。 那種光線正蒙在王宗實的面容之上,他聽到她來的聲音,緩緩地轉頭看她。一條條彩色小魚的身姿讓水光波動,在他臉上投下恍惚的光線,他蒼白的面容顯得更加難以捉摸。 直到他從廊下走出,那張臉呈現在天光之下,黃梓瑕才覺得自己緩緩松了一口氣,心口那種窒息的壓抑感也似乎輕了一些。 王宗實向著她走去,臉上露出些微幾乎看不出的笑意,聲音略顯冷淡:「這麼冷的天,黃姑娘還要四處走動,畢竟是年輕,生機蓬勃哪。」 黃梓瑕向他略施一禮:「近來略有波折,想必公公已從蘊之處得知了?」 聽她說「蘊之」二字,王宗實的面色才略為和緩了些,慢條斯理說道:「正是啊,聽聞你捲入了一樁殺人案,蘊之與我商議過。我讓他不必擔心,一切放手由你自行處理——果然,黃梓瑕畢竟是黃梓瑕,輕易便處理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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