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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三


  「張伯父……可怎麼辦呢?」周子秦愁眉苦臉道。

  黃梓瑕看著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木槿花籬,只是怔怔出神,沒說話。

  「那……我們真的要進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嗎?」很明顯,周子秦不想做這個傳遞消息的人。

  黃梓瑕遲疑片刻,然後說:「要不然,我怕大理寺的人來了之後,滴翠反應不及,反而容易出事。」

  周子秦嚇了一跳,問:「滴翠?」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去叩擊門扉。周子秦急了,趕緊拉下她的袖子,問:「你說啊,怎麼回事?為什麼忽然提起滴翠?」

  「在我們發現滴翠的行蹤之後,告訴了張二哥,然後,我們便再也沒有見過滴翠了,是不是?」黃梓瑕注視著緊閉的屋門,緩緩道,「而且,如果沒有和張二哥在一起的話,滴翠又何從知道我們將會遭遇到危險呢?」

  「你的意思是說,其實張二哥一回到京中,就已經與滴翠重逢了?只是,只是他一直沒有告訴我們?」

  「嗯,所以我們告訴張二哥滴翠的蹤跡,只是讓他們防備隱藏而已。這也是我們之後無論如何再也找不到滴翠的原因。」

  他們正說著,院裡面傳來蒼老的聲音:「誰呀?」

  周子秦趕緊提高聲音,說:「伯父,是我啊,周子秦。之前張二哥帶我們來見過您幾次的,您還記得嗎?」

  「哦,周少爺啊。」張父樂呵呵地過來開了門,看見黃梓瑕,卻沒認出她是之前來過的楊崇古,周子秦只說:「這也是張二哥的朋友。」

  「哦,兩位請進。」張父笑著讓他們進院子來,看了看屋內,準備去煮茶。黃梓瑕開口說道:「伯父別擔心,張二哥和我們提過滴翠的事情,我們都知道她在這兒的。」

  「這孩子……還是這麼直腸子,」張父略有尷尬,笑道,「不過這也說明你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自然是信得過你們,所以才說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隱藏,請他們進了屋內坐下,對著樓上說道:「滴翠,張二哥的朋友來了,你下來幫忙煮個茶。」

  「哎,我就下來。」她立即便下來了,看見他們坐在堂前,略略施了一禮,有點不太自然地轉身到灶間煮茶去了。

  張父笑眯眯地在他們面前坐下,說:「行英今天應該還在夔王府應差吧,不知二位找他何事?」

  周子秦見他這樣問,一時語塞,只能訥訥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望著面前的張父,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許久,只能說:「伯父最近身體可好?看起來精神頭兒很足。」

  「身體還不錯。我這病啊,本來是真難,一日三番藥,每次都要現煎,煎足兩個時辰,還得按時服用,所以我是沒指望斷根了。可滴翠這孩子來了之後,日日四更天起床幫我煎藥,雷打不動服侍我一日三次藥湯。我光喝藥都覺得煩了,可她硬是耐著性子跟我磨,勸我喝,幾個月下來,終於慢慢有起色了,」張父眼望著灶房,感歎說道,「那次她逃出京城之後,不久便回來了,是擔心沒人幫我煎藥,我的病又會復發啊!你們說,我能把這好孩子往外推嗎?就算拼了一家老小,我也得留著她呀!只是當時行英已經下川蜀尋人去了,我們又通知不到,直等到他回來後,才告訴了他這個好消息。」

  周子秦和黃梓瑕聽著他的話,兩人對望著,都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周子秦更是眼圈都紅了,只是死死咬著自己的下唇,怕一開口就要哭出來。

  見他們表情奇怪,張父倒是有點奇怪了,見周子秦的神情,更是覺得不對勁,正要開口詢問,滴翠捧著茶盤上來了,他便也先不詢問,只給各人分茶。

  等眾人都喝了幾口茶,張父才問:「對了,周少爺,上次那件事,你可幫我問了嗎?」

  周子秦趕緊點頭:「伯父您是說那幅畫嗎?我倒是去問過,大理寺、刑部、京兆府,我托熟人尋遍了證物房,卻都說沒有在他們手中。」

  張父也只能道:「總該在的,慢慢找好了。」

  黃梓瑕見話題已經岔開,便問:「張老伯,不知當年您進宮診脈的情形,可否具體對我們講講呢?」

  「哦,說起這事啊,可是我此生最榮耀的事情……」說到這裡,他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頓時神采奕奕起來,「我記得是會昌六年三月初,有一天黃昏,我正要結束坐堂之時,忽然有人過來找我。我一看是個面白無須的老宦官,頓時就奇怪了,宦官該在宮中御醫處看病啊,何須來找我呢?而那宦官一開口說話,我就真是又驚又喜了——」

  周子秦心知肯定是找他去宮裡的,但他此時思緒混亂,一時竟無法搭話,只靜等著張父繼續說下去。

  張父也不介意他的反應,照舊樂呵呵地說下去:「當時那宦官說啊,我的好友許之緯在宮中任御醫多年,如今陛下誤服丹藥,斷斷續續昏迷了有數月了。他對此並非專精,因我在毒痹這方面經驗豐富,便推舉了我,讓我進宮試試看。」

  周子秦問:「這麼說,張老伯肯定是在宮中大顯身手,終於成功讓先帝醒轉,所以才讓先帝賜下那張御筆?」

  張父略一遲疑,然後說:「這個,說來慚愧,應該也只救得陛下一時清醒。然後我便離開了。」

  「應該?」周子秦反問。

  張父歎了一口氣,敲敲自己的腦袋說:「人老了,記憶有些模糊了。尤其是當日情形,可能是我太過激動,結果現在想來反倒恍恍惚惚,似幻如真,記得不清楚了。」

  黃梓瑕說道:「您說一說還記得的就行。」

  「嗯……當時我給陛下施針,也是小心翼翼。像臨泣、天沖、風池穴這種,我都不敢下手,連用了十二針,陛下才終於蘇醒了過來……」

  周子秦眨眨眼:「那……您記得挺清楚的呀。」

  張父捋著鬍子得意地說:「這是我看家的本事,當然記得。陛下睜開眼看見了我,旁邊王公公說是我施針令陛下醒來的,陛下點了一下頭。另一位宦官帶我去領了賞,讓我在旁邊候著,看是不是還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就在外面和一群人一起候著,心想陛下剛剛蘇醒,可怎麼裡面似乎就剩下王公公服侍了……」

  黃梓瑕便問:「在外面等候的人中,是否有一位沐善法師?」

  張父一拍腦袋,說:「好像是有一位大師,但只與我打了個照面,馬上就進殿去了。我一想覺得奇怪,這幾位皇子都候在外面呢,怎麼一個和尚先進去了。」

  「然後呢?」周子秦趕緊問。

  「那位大師進去後不久,幾位皇子也被召喚進去了。我還想候著呢,宦官們說不需我了,我也只好離開。大明宮真大啊,我被一個老宦官帶著往外走,邊走邊看周圍的宮闕,就在走到宮門口時,之緯正在等我,我們談了片刻,後面就有人送了東西過來,說是陛下賞賜,」張父興奮地說道,「賞賜的財帛就不需要說了,真沒想到,陛下剛剛醒來,就給我親手畫了一幅御筆賞賜,真是無上之喜啊,之緯也說,他在宮中擔任御醫多年,也未曾見過誰有這樣的榮幸呢……可惜啊,可惜我剛收到畫,就聽到後面有人奔來,大聲向所有人傳話說,先帝已經駕崩了……唉!」

  周子秦還想打聽一下先帝長啥樣,黃梓瑕給他使了一個眼色,他這才想起自己今天的來意,頓時心情又沉重起來,默默看了黃梓瑕一眼,黃梓瑕知道他的意思,只能自己開口,說:「張老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終究如此……切勿太過悲傷。」

  「先帝都駕崩十餘年了,我還悲傷什麼?」張偉益滿不在乎,然後才想起,又問,「二位今日到這邊,是來找行英的吧?他回來時間不定,要不,你們去夔王府找找看?」

  「不……不是,老伯,其實我們是來告訴您……」周子秦吞吞吐吐的,給黃梓瑕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與自己到旁邊,低聲問,「或許……我們可以先隱瞞一下,等張老伯的身體痊癒了再說?」

  黃梓瑕微微皺眉,說:「可是,很快大理寺的人就要上門了,你覺得還瞞得過嗎?」

  周子秦有點遲疑,還未說話,外面忽然傳來捶門的聲音,咣咣咣十分用力:「有人嗎?有人在家嗎?」

  張父趕緊應了一聲,準備去開門。

  黃梓瑕抬手示意他停下,然後轉頭對內低聲道:「滴翠姑娘,你趕緊先上樓去。」

  在內堂的滴翠應了一聲,趕緊上樓去了。

  張父詫異問:「怎麼啦?這邊鄰居也時常有來往的,不會擅入我家內堂。」

  黃梓瑕心亂如麻,只能顫聲說:「張老伯……生生死死的事情,非人力所能挽回,您、您千萬看開些。」

  張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什麼意思,只伸手開了門。

  門外是穿著公服的兩名小吏,看見了他之後便問:「是張行英的家人嗎?」

  張父點頭,趕緊問:「我家行英……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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