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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四


  黃梓瑕看了他一眼,蹲下來將栗子一顆顆撿起來。車內狹窄,她蹲在地上,看見他的手,還在劇烈顫抖。

  她打開他的手掌,將栗子塞進他的手中。

  周子秦緊張地聽了聽車外的動靜,然後拼命壓低聲音,問:「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鄂王是自盡的?」

  她點了一下頭,說:「所以我之前沒有對你詳加說明。此事絕難言說,但我知道你一看便能明白的。」

  「廢話啊!鄂王的傷口微偏左下,這只能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兇手是左撇子,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他自己以右手持匕首自盡的!」

  黃梓瑕冷靜道:「還有一種可能,是有人自後方抱住鄂王,右手繞到他的胸前刺下。」

  「對,這樣也能造成左下方的傷口,可問題是,鄂王在被刺之後,還對著趕來的眾人喊出夔王殺我這樣的話,這說明,他當時是有餘力掙扎的!所以若有人自後方制住他時,他一掙扎,身上必有損傷痕跡,而且雙手必然會下意識地反抗,可鄂王沒有,他全身上下完全沒有受損痕跡,排除了這個可能!」

  聽他說得這麼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響,黃梓瑕將自己的手指壓在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周子秦拼命咬住舌頭,硬生生將自己的話堵住。他瞪大眼睛,不敢再說話,只瞪著黃梓瑕,等她給自己解答疑問。

  黃梓瑕卻閉上眼睛,靠在車壁上,再不說話。

  急了一路的周子秦,一到自家就趕緊跳下馬車,往裡面跑去。

  黃梓瑕跟著他走到後院,他將門一把關上,又把門栓死死插好,然後才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問:「你快說啊!鄂王為什麼自殺?夔王為什麼會成為兇手?鄂王為什麼臨死前還要對眾人說是夔王殺他?」

  黃梓瑕拂開他的手,坐在他屋內的鏡子前,一邊用清水將自己臉上易容的那些東西洗掉,一邊將昨日情形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然而問:「你覺得這世上,有什麼辦法能讓鄂王連性命都不顧惜,寧可拼卻一死,也要讓夔王身敗名裂,陷入絕境?」

  周子秦呆呆地坐在她面前,臉色鐵青,呆滯許久才張了張嘴唇,問:「攝魂術?」

  黃梓瑕點點頭,卻不說話。

  「可是,攝魂術也不可能憑空施展啊?無緣無故,鄂王怎麼會忽然就對夔王恨到要以命換命?再者,上次不是說鄂王已經寸步不離王府旬月了嗎?誰能給他施法?」

  「還有,他究竟是如何從翔鸞閣跳下空中消失的……」黃梓瑕閉上眼,搖了搖頭,低聲說,「這案子,如此可怕,如此詭異,我如今……真是不知到底如何才能繼續走出下一步……」

  周子秦也是一籌莫展,只想著這可怕的案子。他呆呆地望著黃梓瑕,仿佛看到她身後,一個巨大的旋渦正在緩緩旋轉。如同巨獸之口,血腥與黑暗從中蔓延,萬千條刺藤爬出,在還未來得及察覺的時候,她已經被緊緊縛住,正一寸一寸被拖入其中,無法逃脫。

  冷汗自周子秦的額頭滴落,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以顫抖的聲音叫她:「崇古……」

  她洗淨了自己的雙手,側過頭看他。

  他顫聲說:「逃吧……我們逃吧……」

  黃梓瑕垂下眼,看著自己手上殘存的水珠,想著滴翠給他們留下的那一個「逃」字。到了此時此刻,終究,連周子秦這樣大大咧咧的人也知道,面對如此可怕的力量,唯一的出路,只有逃離而已。

  但她閉上眼,緩緩地、艱難地搖了搖頭。

  「子秦,多謝你。但我若逃了,夔王怎麼辦?獨自躲在陰暗角落苟活於世,那不是我要的人生。」

  在至親死亡,她被誣為兇手的時候,她寧願北上長安,拼死尋求一線微渺希望,也不肯接受這樣的人生。

  而現在,她也是一樣的選擇。

  「我要的,是和我摯愛的人在日光下生活,我們攜手而行,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如果不能有這樣的人生,那麼……就算我死了,又有何足惜?」

  周子秦看著她蒼白面容上如此堅定的神情,一時之間,只覺胸口激蕩。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地點一點頭。

  她也是情緒激動,許久說不出話來,只無言地看了他好久,到裡面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又將解下的那件紫貂斗篷披上,準備離開。

  他送她走到庭前,看她穿過重門而去。外面的寒風呼嘯,她裹緊了身上的斗篷。即使披著這麼厚重的貂裘,她的身材依然修長纖細,在此時的風中,恍如一枝易折的紫菀,卻始終在凜冽風煙之中搖曳盛綻,不曾畏懼。

  他呆呆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在心裡明白過來,她是黃梓瑕,她不是楊崇古。

  她是一個少女,她是肌骨亭勻、面容姣好,從發梢到指尖,全都柔美可愛的女子,黃梓瑕。

  他已經永遠沒有那個可以稱兄道弟的小宦官楊崇古了。

  不知是遺憾,還是歡喜。

  他依然還是那個英武的張行英,攔在她面前這個姿勢,依然還是保護她的姿勢。可她知道,他已經不是她的張二哥了。

  黃梓瑕回到永昌坊王宅中。天氣嚴寒,宅中人都待在室內,顯得冷清無比。

  她一個人經過遊廊,斜陽從柱子外照進,她穿過柱子的陰影,出現在日光之下,很快下一步又被柱子的影子掩蓋。她茫然無覺地往前走著,在乍明乍暗的光線之中,不知自己該前往何處,又不知自己可以做什麼。

  毫無頭緒,毫無方法。在煎熬中,她自己也不知如何挨過一個個日子。

  直到某天入暮時傳來的笙簫管笛聲,讓她忽然驚覺,原來已經到上元節了。唐朝上元休沐三天,今日正是十四。

  黃梓瑕也是徘徊無緒,便走出了王府,往永嘉坊之外而去。

  滿街都是絢爛花燈,如同一長串的明珠連綴在夜色之中。提燈賞玩的人群熱熱鬧鬧地嬉戲歡笑,猜著各家門前的燈謎,也提起自己的燈,讓別人猜這上面的謎題。

  有簡單的謎題,也有極難的,許多人站在那裡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黃梓瑕一步步走過,眼睛在燈上滑過,未曾有絲毫停滯。

  忽然聽得有人在她身後問:「取杜甫詩雲,人生七十古來稀。打一成語,捲簾格。」

  黃梓瑕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只覺得心跳驟然一停。這元宵的喧囂忽然間也似退卻了老遠。

  她緩緩回過頭,看見滿街如晝的燈光之下,站在她身後含笑望著她的王蘊。

  他依然是一身清和溫柔的模樣,笑吟吟地低頭看著她,詢問地「嗯?」了一聲。

  黃梓瑕望著他,慢慢地說:「少年老成。」

  「對!就是這個,」王蘊恍然大悟道,「剛剛看見一戶人家的燈謎是這個,我一路思索未解,沒想到你一下子猜出來了。」

  黃梓瑕見他言笑晏晏,一時語塞,不知他是否已經與王宗實碰過頭,講過那件事情。

  而他含笑看著她,說道:「你看,我剛剛正要去尋你,就遇見你往這邊來了,你看,這是否就是心有靈犀?」

  她垂下頭,避開他的眼睛也避開他的話題,只問:「這麼快就回京了?」

  「嗯,我想到你獨自在京中過年,恐怕會孤單無趣,所以等祭祀結束後便立即趕回了,」他在橘色溫暖的燈光下凝視著她,輕聲說,「你好像瘦了,最近操心的事情很多吧?」

  黃梓瑕點頭道:「是……鄂王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了吧?」

  「在回京的路上,一路都是各色人群在議論此事,想不聽到也難,」他與她一起往家中走去,皺眉道,「怎麼可能?夔王絕不可能犯下這種事。」

  「是啊,此事詭異之處,難以言喻。」黃梓瑕想著種種令她無法解釋的非常之處,皺眉歎道。

  王蘊側過臉看她,輕聲問:「我聽王公公說,你當時就在近旁——那麼,以你看來,確實是夔王殺了鄂王嗎?」

  黃梓瑕搖頭,堅定地說:「夔王怎麼會做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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