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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五


  「是啊,夔王與鄂王感情最好的,可為何鄂王會當眾說他要傾覆天下,穢亂朝綱;而夔王又為何要殺死鄂王,真是令人難以捉摸,」王蘊見她神情堅決,毫不遲疑,便歎道,「如此種種,豈非太過不合常理嗎?」

  黃梓瑕沉默片刻,才說:「我相信此間必有內幕。」

  「我也是,我不信夔王會殺鄂王。就算會殺……他應該有千萬種方法,令所有人都無法覺察,」他說著,低頭凝視她,輕聲說,「只是此案如今更加撲朔迷離,你要追查下去的話,又要更加辛苦了。」

  黃梓瑕聽著他溫柔的口吻,終於再也忍耐不住,轉身以背朝著他,不敢再面對著他:「我與王公公坦白了,我……對不住你。」

  「我知道,王公公與我也提起此事。原來你對於我們複合之事還有疑慮,」王蘊的聲音略略壓低了一點,似不經意地以淡淡口氣說道,「沒什麼,畢竟是終身大事,慎重決定才是正確的,不是嗎?而且,我也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當初還不是在蜀地追殺過你?」

  那時候,他可是一意要置他們於死地。如今又與李舒白化干戈為玉帛,但她卻終究也不知道他存的心,是真是假。這一番他對她的呵護,是為了共同的利益,還是與虎謀皮,又有誰知道。

  只是她抬頭看見他如此誠摯的眼神,一時竟無法懷疑他的用心,只能深深地愧疚起來。

  「其實,在你來到我身邊,答應重新考慮我們婚事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他笑了笑,將目光投向旁邊風中搖晃的燈籠,「梓瑕,我知道今生今世,要得到你的心是困難重重。但我聽說,緣由天定,分在人為,所以還是想竭力去試一試。」

  黃梓瑕只覺得眼睛一熱,那裡面有東西似乎要奪眶而出。

  她竭力忍耐,望著那些遠遠近近的燈光不說話。

  王蘊又說:「我會盡力幫你的,只是如今王公公對於你尚存疑慮,我想或許王家不會幫你太多。」

  黃梓瑕深吸了一口氣,說:「鄂王死的時候,王公公來的時機,也十分湊巧。」

  王蘊柔聲道:「相信我,此事與王家無關。」

  黃梓瑕將頭別開,只點了一下,卻沒說話。

  「我今日進宮覲見了皇后殿下,她亦讓我這樣對你說。王家數百年大族,深諳生存之道,如何會涉入這種詭譎政鬥之中?相信聰慧如你,肯定也已經知道,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黃梓瑕緩緩點頭,沉吟片刻,又緩緩搖頭:「不,我還並不知道,究竟隱藏在幕後的一切,是如何串聯在一起的。」

  「以你的能力,只要你能放手去調查,盡可迎刃而解,」王蘊輕歎道,「如今你只是無力接觸到最核心的那些線索而已。」

  「我一介黎庶,進不了宗正寺,連夔王都見不到,又談何線索呢?」她情緒低落地佇立在燈海之中,滿街的燈卻照不亮她低垂的面容,只投下淡淡的陰影,蒙在她的側臉之上。

  風中微微晃動的燈籠投下了水波般的光芒,在她的臉上緩緩流轉。王蘊凝望著她的側面,於是這光仿佛也照在了他的心口之上,令他心口水波般浮動。

  不由自主地,他便說道:「明日我帶你去見夔王吧。」

  黃梓瑕愕然回頭看他,心中的驚異反倒壓過了欣喜。她沒想到他竟會幫自己去見夔王,囁嚅許久,才啞聲道:「如今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夔王,你幫我去見他,或許會因此惹上麻煩……」

  「這倒沒什麼,明天是正月十五,宗正寺並不是什麼刑獄,按律,即使是犯案的皇親國戚,在這一日也是可以探望的。何況夔王天潢貴胄,節慶給他送點東西,又有什麼打緊?」他神情輕鬆,口氣也並不凝重,「而宗正寺如今說得上話的官吏,我認識幾個,到時候去打一聲招呼,我擔保沒問題。」

  黃梓瑕抬頭,見他笑容坦蕩,便咬住下唇緩緩點了點頭,說:「是……只要不牽連到你就好。」

  王蘊略一思索,說:「明日辰時初,我過來接你。」

  第二日辰時,日光稀薄。王蘊帶黃梓瑕去往曲江池。

  夔王李舒白身份尊貴,何況鄂王案又無從下手,自然不能關押在宗正寺衙門內。唐朝多個衙門都在曲江池邊建有自己的亭台,用以本衙門聚會遊玩,宗正寺亭子在修政坊內,夔王目前正居住在其中。

  他們由北及南穿越長安城,來到修政坊。

  宗正寺門口不過十來個護衛,看見他們過來,正準備攔住詢問,後面卻有人輕咳一聲,眾人頓時散開。是一個中年男子迎出來,朝著王蘊拱拱手。兩人神情輕鬆地談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進門,黃梓瑕便跟了進去。

  過了前堂,前面正是曲江池支流,一個小小的河灣,遍植梅花。此時正是梅花開放之時,暗香隱隱,花枝繁密,掩映著一排屋舍,十分雅致。

  見這裡比自己設想的要好太多,黃梓瑕也略微放心了一點。那中年人帶他們進內,幾個侍衛奉茶退下後,那個中年人才笑問:「蘊之所來何事?」

  王蘊說道:「今日上元,小侄從琅邪帶了些許手信,特送給伯父品嘗。」

  那人接過東西,客氣了幾句,目光又落在黃梓瑕身上。

  王蘊又說道:「小侄與夔王也有舊日情誼,往年照例都有一份送他的,如今聽說他在這邊,因此也順便帶過來了——薛伯父您先幫我看看,小侄年輕不經事,不知這兩份東西,究竟哪份給昭王、哪份給夔王好?」

  他將兩個錦盒打開,那位薛伯父與他心照不宣,便低頭看了看盒中,見一尺來長的錦盒內,一個放的是拇指長一個小葫蘆,光滑可愛,拿來賞玩再好不過;另一個盒子放的是一方掌心大的澄泥硯,清光幽淡,十分雅致。

  兩件東西都十分小巧,裡面絕藏不下什麼東西。但薛伯父還是都拿起來賞玩了一下,然後才笑容滿面地放回去,說:「昭王小孩子脾氣,自然是愛葫蘆,送夔王硯臺也很合適的。」

  「多謝伯父指點,」他一邊道謝,一邊將硯臺交給黃梓瑕,說,「我和伯父坐一會兒,你替我送去吧。」

  「是。」她應了一聲,將盛放那個硯臺的小錦盒捧起,向著後方走去。

  在侍衛的帶領下,黃梓瑕穿過怒放的梅花林,來到河灣邊的走廊上。侍衛們停了下來,示意她一個人過去。

  走廊架設在河岸之上,下面中空,她的腳踏上去,聲音輕輕回蕩在水面。暗香浮動在她的周身,裙裾拂過廊上花瓣,響起輕微的沙沙聲。

  她走過兩三間屋舍,來到正中的房舍門口,還未進去,便看到李舒白站在門內,正凝視著她。

  他一身毫無紋飾的白衣,清逸秀挺如外間盛綻的白梅,唯有那一雙深黯的眸子,凜冽如夜半寒星。

  黃梓瑕微微而笑,向著他盈盈下拜:「王爺。」

  李舒白大步走來,將她的手腕握住,一把拉進屋內,劈頭便問:「你過來幹什麼?」

  黃梓瑕沒有回答,只含笑問:「你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我了吧?」

  李舒白皺起眉,將她的手放開,轉頭避開她的笑臉:「不是讓景翌他們告訴過你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嗎?」

  黃梓瑕將那個錦盒放在幾上,然後走到他的身後,輕聲說:「可,我想你了。」

  他的手不易察覺地微微一收,那鬆開的十指緊握成拳。幾乎無法抑制的,一種溫柔而甜蜜的灼熱流經他全身,血液都加快了流動。

  他強自克制自己,只壓低聲音,說:「現在見到了,我一切都好,你快回去吧。」

  黃梓瑕站在他的身後,一動不動,只問:「今日上元,王爺……可有什麼需要的嗎?我回去後讓人備好送過來。」

  「沒有。」他生硬地說。

  她默然咬了咬下唇,然後說:「我與子秦去鄂王府檢驗過鄂王的屍身了,他胸前傷口偏向左下,如今已經寫入驗屍冊存檔。」

  「嗯。」他仿佛沒聽出來般,冷淡地應了一聲。

  黃梓瑕見他始終沒有理會自己,便只能向著他又無聲下拜,低聲說:「那,梓瑕告退了。」

  她等了一會兒,見他始終沒有應答,只能站起身,默然轉身向著外面走去。

  聽到她衣裳的聲音,李舒白終於再也忍耐不住,轉身看向她。門外落梅如雪,零星的花瓣被風捲進屋內,擦過她的耳畔,撲向他的面頰。那柔軟的一點觸感,帶著她身上的暗香,忽然讓他的心口泛起巨大的漣漪。

  如同狂風卷起波瀾,鋪天蓋地傾瀉而下,將他的意識淹沒。

  他再也忍耐不住,疾步向著她離開的背影走去。在黃梓瑕還沒來得及回頭之時,他已經抬起雙臂,緊緊地擁住她。

  黃梓瑕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跳得幾乎要讓胸口炸裂。她怔怔地站在那裡,感覺到他在自己耳邊輕微的喘息,撩動她的一兩絲鬢髮,似有若無地拂過她的臉頰。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輕微顫抖起來。她艱難地回頭,輕聲問:「王爺……」

  他在她耳邊呢喃道:「別動……我就想抱一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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