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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劉主事哭著一張臉,說:「周少爺,這事兒沒您的話,還真不成……這回驗的屍,可不是普通人的……」

  周子秦面露驕傲的神情:「不是普通人的,我平時驗的還少嗎?同昌公主、王家的族女、公主府宦官……」

  「是鄂王殿下的遺體,」劉主事不得不明說了,「您也知道,我們刑部那些仵作,都是粗手笨腳的,檢一次屍體就跟殺了一次豬似的。可鄂王的遺體,能這樣弄嗎?再者,不說此事關乎皇室,鄂王殿下的遺體,也是那些人可以看得的?」

  周子秦心裡想,崇古說的果然沒錯,他們這就找上自己了。這燙手山芋,終究還是丟過來了。

  既然知道他們要叫自己去驗鄂王遺體了,他也就裝出一副震驚的模樣,眼睛嘴巴張得圓圓的,表示自己無比哀悼又受寵若驚:「什麼?是鄂王殿下?」

  「正是,不知周少爺……」

  「鄂王殿下與我頗有交情,他驟然離世,實在令我痛徹心肝——」周子秦歎了一口氣,表示自己要去拿工具,「總之,我萬萬不能讓鄂王殿下的身體遭受玷污,這事我一定義不容辭!」

  他跑到自己房間,去收拾自己的箱子。錯眼一晃看見有個瘦弱的少年站在旁邊,便問:「我的工具箱呢?」

  那少年將旁邊的一個箱子提起交給他,說:「走吧。」

  他一聽這聲音,頓時呆住了,這略帶沙啞的低沉少年音,曾是他無比熟悉、獨屬於那個人的,等他再回頭一看,看見一張面色蠟黃,眼角微微下垂的陌生少年面容,頓時呆住了:「你……你誰啊?」

  「楊崇古,」黃梓瑕淡定地整好身上的衣服,「向阿筆借的衣服,還算合身吧?」

  周子秦嘴角抽了抽,問:「誰幫你易容的?」

  「我自己。你屋內亂七八糟的東西這麼多,我找出來用了。」她說著,逕自往外走。

  周子秦趕緊背著箱子追上她,問:「你去哪兒?」

  「你來收拾東西了,當然是去鄂王府驗屍了,不是嗎?」

  周子秦趕緊點頭:「那……你還是我的助手?」

  她點頭:「是啊,輕車熟路,一切照舊。」

  「周少爺什麼時候多了個助手?」

  馬車一路行去,劉主事打量著這個眼角下垂、一臉晦氣的少年,猶豫著要不要讓他接觸此案。

  周子秦拍著胸脯說:「廢話啊,我現在是成都總捕頭,這身份地位,身邊能沒有個幫手嗎?何況崇……小蟲他很厲害的,雖然年紀輕輕,但已經盡得我的真傳!」

  宗正寺的人則問:「周少爺都有助手了,怎麼還自己背箱子?」

  周子秦嚇了一跳,看著自己懷中的箱子目瞪口呆:「這……這個……」

  「我倒是想幫少爺背呢,」黃梓瑕在旁邊啞聲說:「可少爺的箱子裡無數獨門絕密,他怕我學走了,以後長安第一仵作就要易人了。」

  旁邊兩人覺得很有道理,若有所思地點頭,只是看著周子秦的目光未免就有點輕視的意味了。

  「才不可能!少爺我的本事,你沒有二三十年學得去嗎?區區箱子算什麼?」周子秦抵賴著,一邊暗暗對黃梓瑕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黃梓瑕垂著眼,依然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神情。

  路途並不遠,不一會兒已經到了鄂王府。

  黃梓瑕曾多次來到這裡,但此次鄂王府與她往日來的並不相同。府上正在陳設靈堂,上次已經憂慮重重的鄂王府眾人,此時知曉了鄂王確切的消息,個個絕望而無助,府中到處是哀哭一片。

  一日之間,兩個王府都遭逢劇變,所有的人都面臨著覆沒的危險。

  黃梓瑕垂下眼,目不斜視地跟在周子秦身後,進了後堂。

  鄂王的屍身正靜靜躺在那裡。她已經搜檢過這具屍身,如今需要肯定的,只是那個傷口——這方面,她身為一個女子,實在沒有周子秦方便。

  周子秦取出薄皮手套戴上,檢查著李潤的屍身,一邊隨口說道:「驗——」

  黃梓瑕早已準備好了筆墨,在紙上飛快地寫了下來。

  鄂王遺容尚安詳,肌肉有些微扭曲狀,雙目口唇俱閉。遺體長六尺許,體型偏瘦,肌膚勻白,心口有一血洞,初斷定為致死因。身著灰色棉衣,青絲履,軀體平展舒緩。背後與關節處略顯青色屍斑,指壓可褪色,似現皮紋紙樣斑,眼目開始混濁,口腔黏膜微溶。

  死亡時間初斷:昨日申時左右。

  死亡原因初斷:利刃刺中心臟,心脈破損而死。

  傷口形狀……

  周子秦說到這裡,遲疑地停了下來,看著傷口沉吟不語。

  黃梓瑕捧著冊子看向那個傷口,問:「怎麼樣?」

  他的目光看向旁邊的劉主事和吳公公,見他們也正在關切地看著自己,便又轉頭看著黃梓瑕,張了張嘴,一臉猶豫。

  黃梓瑕手中的筆在硯臺中蘸飽了墨,平靜地看著他,點了一下頭。

  周子秦見她神情無異,才凝重地說道:「傷口狹長,應為短劍或匕首所傷,方向……以我等方位來看,微朝左下。」

  黃梓瑕不動聲色,將原句一字不漏寫上,然後擱下筆,輕輕吹幹墨蹟。

  劉主事起身走過來,看著上面的字樣,問:「有什麼異常嗎?」

  「劉主事你看,這個傷口啊,它……」周子秦正說到此處,只覺得衣袖被人輕輕一拉,他微一側頭,看見了身旁的黃梓瑕,雖然她假裝收拾桌上的東西,只抬頭瞥了他一眼,但那張目光中的憂慮和凝重,卻讓他迅速閉上了嘴巴。

  他看見她嘴唇微啟,以低若不聞的聲音說:「自保為上,切勿多言。」

  周子秦在心中嚼著她這句話,忽然在瞬間明白過來。

  連夔王都無法對抗的力量,他又如何能在此時一口說穿?這真相一說出口,他與身邊的黃梓瑕,便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周子秦只略一遲疑,便說:「這傷口看來,應該是用十分鋒利的刀子所傷,劉主事你看啊,傷口如此平整如此完美,你以前可見過嗎……」

  劉主事見他伸手在那個血洞上撫摸過,就像撫摸一朵盛開的鮮花一樣溫柔,頓時覺得毛骨悚然,趕緊退開一步,說:「我哪見過?你知道我在刑部是管文職的,怎麼可能接觸這些?」

  「也是,劉主事是文人,聽說詩寫得刑部數一數二嘛。」周子秦勉強笑著,恭維道。

  劉主事得意地搖頭:「不敢不敢,當初令尊在刑部時,在下忝居刑部第二。」

  周子秦只覺得自己的手微微顫抖,趕緊假裝興奮,示意黃梓瑕遞上驗屍單子,問:「劉主事對此驗可有疑義?」

  劉主事看了一遍,見上面清清楚楚,記得與周子秦所說的一字不差,便贊了一聲「好字」,示意周子秦先簽字,然後自己提筆在右邊寫了,宗正寺那位官員也在旁邊押了自己名字。

  將謄寫好的驗屍單子交給劉主事,黃梓瑕將原本放回箱中。依然還是周子秦背著箱子,兩人出了鄂王府。

  刑部的人與周子秦再熟不過,送他們回家的車夫還給他抓了一把栗子,問:「周少爺,令尊如今在蜀地可還好?什麼時候回來看看刑部上下一干人啊?大家都很想念他呢。」

  「哦,他……他如今剛到蜀地,忙得要命,我看得過段時間了。」他說著,仿佛是怕外面的冷風,趕緊鑽到車內。

  黃梓瑕爬上馬車,發現他坐在馬車內的矮凳上,正在發呆。

  她叫了一聲:「子秦。」

  周子秦「啊」了一聲,手一抖,剛剛那捧栗子已經從他的手中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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