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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黑暗之中就著星月之光,她看見冰封的荷塘之上,殘荷根根支離,如同蓑衣老叟。在冰面之上,還留存著前日煙花遺跡,一層層灰燼被凍在冰面之上,形成灰暗的影跡。

  黃梓瑕走下臺階,伸出一隻腳,踏在冰面之上。

  不知道這冰面有多厚,她踏上去,是否會就此墜入,被冰水覆沒,從此再也不需要面對這些洶湧如潮的可怕未來。

  然而她只緩緩一怔,便將自己的腳收了回來。她轉身走入閣內,將那個放置符咒的木盒取了出來。

  與上次在木匠那邊看見的一樣,九九八十一個空格,八十塊字碼。這上面的字,毫無邏輯順序,那一次湊巧拼成的這個盒子,就算是製作這個盒子的工匠,也斷然不可能在那倉促之間記下這毫無聯繫的八十個字。

  她的手在上面移動,被她帶動的字碼,那些混亂的字如同拼圖般一個一個移動,卻始終打不開盒子,堅牢無比。

  一個需要無數次嘗試才能打開的盒子,她又何必去試呢?

  她歎了一口氣,將盒子放回原處,卻看見一條映在書架旁邊的影子。

  她轉頭看去。張行英站在門口,面目晦暗地看著她。廊外懸掛的宮燈逆光斜照,將他的面容模糊成一片黑影,唯有那一雙眼睛中的模糊亮光盯著她。

  黃梓瑕只覺得有一股冰涼的氣息從她的腳跟升起,直沖腦門。她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氣息,將雙手緩緩收了回來,不動聲色地轉過身看他:「張二哥。」

  張行英走進來,問:「黃姑娘,你在找什麼?」

  黃梓瑕若無其事地說:「我想看一看那張符咒,不過看來這盒子很難打開。」

  「嗯,這盒子是王爺重要的東西,如今王爺不在,你還是最好不要動吧。」張行英說著,抬手去將盒子往架子裡面推了推。

  黃梓瑕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朝外走去,一邊疲倦地問:「張二哥來這裡什麼事?」

  「今日我負責王府巡邏,」張行英皺起眉頭,又說道,「你回來了,就早點歇息吧。就算你為王爺殫精竭慮,但總不能不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多謝你,張二哥,」黃梓瑕點點頭,低聲說,「但我還得回去,不能待在這裡。」

  張行英用擔心的目光看著她,說:「外面似乎已經宵禁了,我送你過去吧?」

  「這倒沒關係,我有王府令信在。」黃梓瑕說著,與他一起踏著枯乾的草莖向門口走去,「張二哥,你經常值夜嗎?」

  「還好,五天輪一次,」他說著,仰頭看著滿天星斗,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雖然王爺不在府中,但我們還是得盡忠職守,以免王爺回來之後,又要憂心毫無章法的府內。」

  黃梓瑕點點頭,說:「對啊,總不能他不在,王府就亂了。」

  張行英忽然停下腳步,低聲問:「黃姑娘,你可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見到王爺?」

  黃梓瑕默然搖頭,說:「我哪裡認識宗正寺的人呢?」

  「子秦那邊,有辦法嗎?」他又問。

  黃梓瑕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張行英歎了口氣,然後說:「也不知王爺如今怎麼樣了,在裡面是否需要什麼東西,我們又該不該去打理一下。」

  「這些我們哪裡知道呢?一切只能靠景翌他們打理了,」黃梓瑕說著,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問,「你有什麼辦法呢?」

  張行英也是搖頭,兩人都是沉默。

  張行英送她出了王府,站在門口目送她一路西去。

  黃梓瑕走出許久,回頭看去,發現張行英還站在街口,一直注視著她。見她回頭,他朝她揮揮手,說道:「黃姑娘,一路小心。」

  她點點頭,裹緊身上斗篷往前走。

  她默然走著,寒風迎面,長安各坊的燈火,在眼前漸顯模糊。通紅的燈光讓她想起成都府的那場大火。

  在火場之中用自己身軀為他們打開一條逃生之路的景毓,臨死前握著張行英的手,殷切看著李舒白的目光,至今還在眼前。

  她想著那目光,忽然之間渾身顫抖,虛汗直冒。

  她的右手不自覺地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企圖將自己這種可怕的念頭壓下去。

  但她終究無法拋開,冷汗沿著脊背緩緩滑下來,全身冰冷,腦子卻越發清晰起來。

  那張符咒,那張藏入密盒之後,還會冒出詭異紅圈的符咒。

  她斷然不信是鬼神之力。她知道,總得有個能接近密盒的身邊人,而且,在那個人死之前,一定要找好繼任的人。

  奄奄一息的景毓,以最後絕望的目光看著李舒白,將張行英交托在他的身邊。當時景毓唇邊那一絲欣慰的笑意,曾讓她濕了眼眶,而如今想來,卻讓她冷汗涔涔。

  難道——

  為他們付出生命的景毓,最後卻只是陰謀中奮不顧身的那一顆棋子?

  沉默靦腆、高大可靠的,她所有朋友中最為單純的那一個人,真的,會做出令她不可想像的事?

  黃梓瑕回到王宅,不知是因為外邊的寒冷還是什麼,意識有些模糊。僕婦們趕緊給她打來熱水,又給她生了旺旺的火爐,被褥中塞了湯婆子,伺候她睡下。

  然而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還在眼前重演,讓黃梓瑕根本無從入眠。

  幻象糾纏著她,整夜輾轉反側。她看見李潤將那柄魚腸劍深深刺入自己的心口;看見景毓最後那一抹慘淡的笑意;看見張行英在端瑞堂曬藥的地方高高揚起手臂翻抖著晾曬的草藥;看見滴翠在小巷的盡頭給她留下的那個記號——

  北,左下角被包住的一個北。

  不太識字的滴翠,不知從何而學來的這一個字,寫得那麼怪異,她卻一眼就領會了這意思。

  她知道了什麼,讓他們儘快逃離,不要捲入這個可怕旋渦。可惜她不信滴翠,也完全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會是何等巨大的陰謀。如今天地翻覆,她再想起滴翠的那一個字,才明白,滴翠早已預先知曉了這場風暴。

  黃梓瑕僵直地躺在床上,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逼迫自己思考得再深入一點。

  張行英……張二哥,他真的是潛伏在他們身邊的埋伏嗎?在必要的時候,他真的會出來給他們致命一擊嗎?

  那偷出魚腸劍,讓鄂王自盡來誣陷夔王的行為,究竟是他幹的,還是別人幹的,如今,一切都並無證據。

  之前,在蜀地的時候,她曾與李舒白隱約察覺到張行英的可疑之處,但也只是隱約感覺而已。如今她唯一懷疑張行英的憑證,只是景毓,還有滴翠。他自己本身,要讓她如何懷疑……

  黃梓瑕捂著眼睛,感覺到頭部的劇痛。她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一定會崩潰發瘋。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拋開一切先休息。不論如何,明日又有十二個時辰,可以讓她去尋找絕望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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