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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〇


  「嗯……」黃梓瑕慢慢點頭,然後問,「你覺得,景毓平時,有什麼地方表現得……不對勁嗎?」

  景翌呆了呆,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帳冊。他抬眼望著她,緩緩問:「什麼意思?」

  黃梓瑕也不再遮掩,說:「意思就是,我懷疑他。」

  「因為他求王爺讓張行英留作貼身侍衛?」

  「不僅僅只是這一點。比如,我與王爺當時易容隱藏在蜀地客棧之中,可張行英與景毓,偏偏就選中了那一間;在他們過來之後不久,縱火設伏就開始;王爺貼身攜帶那張符咒時,並無任何變化,而在放入盒子之後便開始變化,而當時他的身邊,景毓已死,唯有一個張行英……」

  「你讓我想一想。」景翌抬起手阻止了她的話。

  黃梓瑕便不再說話,只坐在旁邊看著他。

  他神情凝重,想了許久,終於緩緩地說:「三年前龐勳之亂,因那張符咒的出現,王爺左手差點傷殘。那之後,他身邊所有人都換了一回,而我與景毓,就是在那個時候被選過來的。」

  「他之前,可能接觸過什麼人嗎?」

  「不可能,因為那一回選人,是王爺直接抽取了一個行宮的檔,然後自己過去,按照那上面的名字,隨便指了幾個,大小美醜都不顧。事先誰也不知道他是過去找王府宦官的,更不知道他會選中誰,連王爺自己也只是看著名字隨便亂指的,」他說著,拍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幸好我當時的名字不錯,引起了王爺的注意。」

  「這麼說,一切都只是湊巧,與你的才幹無關嘍?」黃梓瑕便隨口問,「你以前叫什麼?」

  「二狗子。」

  「……」黃梓瑕還在無語,他又想了想,站起來端起桌上燈燭,說:「來,說什麼都沒用,我們去看看景毓的遺物。」

  景毓的房間就在隔壁,在燈燭照耀下,可以看見他的住處十分寬敞。進門處設著桌凳,左手耳室,右手臥室。景毓喜歡石雕,桌上幾上窗上都陳設著各種石雕,大小不一,但都保養得十分乾淨。

  「景毓在王府中舉足輕重,所以與他有來往的人著實不少,你看這個桃花石筆筒,就是崔純湛送給他的。」

  黃梓瑕拿起來看了看,見只放在毫不顯眼的地方,便又回頭看其他石雕,心想,大理寺少卿也只是被這麼隨意對待,不知其他東西又是誰送的。

  景翌看出了她的想法,便說:「景毓處事謹慎,所有給他贈送財物的,他都列好清單給帳房,送禮人、估價、時間等滴水不漏,反正王爺肯定不會拿走的,只會讓他繼續保管著,實質東西還是在他這兒呢。」

  黃梓瑕點頭,又將屋內的東西都看了一圈,拿起一個雕鏤精緻花紋的石球看了看,覺得重量不對,似乎是中空的,便試著拔了一下,果然是扣得緊緊的兩個半圓,拇指大的石球被雕鏤得只剩薄薄一層,中間挖空了可以裝東西。

  景翌說:「這是景毓最喜歡的玩意兒,可以用絲絛穿了掛在腰上。你說別人都掛金玉珠寶的,他掛個石頭,豈不是好笑嗎。可被我笑了好幾次後,他就揣在懷裡了,還是不肯離身。」

  黃梓瑕仔細看著球中,說:「好像有水漬。」

  「是嗎?也是哦,這東西做得這麼精緻,裡面放上水應該也不會漏出來。不過這麼小一點能裝什麼呢?潤嘴唇都不夠。」

  黃梓瑕轉著小球,看著那上面幹掉的水跡,默然不語。許久,才若有所思問:「他不是隨身帶著的嗎?那麼,怎麼沒有帶到蜀地去,卻把這麼喜歡的東西留在了這裡?」

  「是啊……我當時看著他帶走的,怎麼又出現在這裡了?」景翌也想起來,皺眉道,「難道說,有兩個一模一樣的?」

  「兩個?」黃梓瑕手捏著那個石球,轉頭看他。

  「是啊,會不會他帶走的是一個,留下的其實是另一個?」

  「兩個,一模一樣的……」黃梓瑕自言自語,然後忽然睜大眼睛,不自覺地又重複了一句,「一模一樣的兩個……帶走了一個,留下了另一個……」

  景翌看著她,問:「怎麼說?」

  「沒什麼……我好像,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的臉色蒼白,但在這青白的面色之中,卻又帶著欣喜的明亮之色,仿佛雲破天開,日光乍升。

  景翌瞄著她,終於說了句好聽的話:「是不是經過我的指點,感覺豁然開朗?」

  黃梓瑕認真地點頭:「是的!多謝你指導我了。」

  景恒是個能幹的人,很快張行英的資料便被他從名冊中調出,送到了黃梓瑕的手上。

  張行英的資料,一清二白,毫無瑕疵。

  父親行醫,當年是端瑞堂名醫,曾入宮替先皇診療。母親已逝,上有兄嫂,如今經營呂氏香燭鋪。三代親族內並無罪犯。

  張行英在京城普寧坊長大,十八歲報名候選夔王府儀仗兵,並通過重重甄選順利進入王府。但在不久後因為疏忽而被逐出。之後在京城端瑞堂為學徒打雜,又因故離開,本擬入左金吾衛,未果,出京四處遊歷。于蜀地扈從夔王有功,重新回歸王府,成為王府近身侍衛之一。

  黃梓瑕將這寥寥卷宗看了又看,字裡行間,看到了張行英與自己的無數過往。

  若沒有張行英,她不可能混入長安,更不可能遇見李舒白,求得他的幫助,順利南下為自己家的冤屈翻案。

  他是如此重情重義、心懷熱血的好男兒,對重病的父親盡孝,對他們這群朋友重義,對遭際悲慘的滴翠不離不棄。他身材高大,卻十分靦腆,一緊張說話就結結巴巴;他有恩必報,明知自己會擔罪責,也要幫她混進儀仗隊入長安;他心思單純,暗戀滴翠許久,都只敢偷偷地經過門口望一望她……

  黃梓瑕只覺得自己腦中嗡嗡作響,她不敢想,卻不得不去想。這世界這麼可怕,群狼環伺,敵我混淆。誰知道隱藏在自己身邊最深的那個人,會是誰。

  她將張行英的卷宗交還給景恒,準備離開王府時,先去了淨庾堂,給李舒白養在琉璃盞中的小魚喂了一顆魚食。

  魚實在太小,芝麻大的魚食,她以指甲碾碎,然後撒在水上讓它吞食。她看著魚食,想起這還是去年王若那個案子時,她與李舒白兩次去西市找那個變戲法的人,順便買下的那一種魚食。

  她還記得李舒白那時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不自然的模樣,說,這種魚食,小魚似乎很喜歡。

  當時她只是在心裡暗笑,可現在想來,她以後,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看見那樣的李舒白了。

  今生今世,他僅存的那一點孩子氣,已經在這樣的局勢中,蕩然無存了。

  她手撫著琉璃盞,無言中低下頭,將臉靠在桌上。她靠在桌上望著碧藍透明的琉璃盞,裡面紅色的小魚被藍色渲染成一種豔麗的紫,在宮燈的金色光芒之中,小魚全身蒙著一層異樣光彩,令人目眩神迷。

  她拔下自己頭上的釵,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又在旁邊畫了小小的一個圓。

  這大圓,如同巨大的車輪,正向著小圓碾壓而來。她與李舒白正是這面臨粉碎命運的小圓。

  而那巨大的力量,是天地巨掌,是兄弟鬩牆,是朝野億萬人,是鬼神之力。天河傾瀉,長空破碎,她們縱然粉身碎骨,終究還是無處可逃。

  這麼懸殊的力量,天地之間,還有誰能救他,誰能重挽天河,補闕日月。

  這毫無希望的壓制,讓她氣息急促,胸口疼痛如刺。她握著琉璃盞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裡面的小魚受驚,幾近輕躍出水面。

  黃梓瑕怕自己將小魚傾倒在地,便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手,將琉璃盞放在了桌上。她深深地呼吸著,將自己這種難以抑制的悲苦慢慢排遣出內心。

  她起身走出淨庾堂,走向枕流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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