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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九


  「鄂王用的是王爺隨身的魚腸劍自盡。這柄短劍,王爺當初曾給了我,後來我又留在了王府之中,不知王爺是如何處置的?」

  「這柄短劍是聖上御賜之物,王爺居然給了你?」景恒睜大眼睛問。

  黃梓瑕隨口說:「當時事起倉促,王爺並未說送給我,只是先給我用一下。我前幾日走後便留在了王府。」

  「哦……可是後來王爺也沒有提起啊,」景恒看了景翌一眼,問,「這東西,可是你收了?」

  景翌看向黃梓瑕,說道:「你走後,王爺一直絕口不提你的事情,直到知道你的去處,才讓人收拾了你的東西送去。當時收拾東西的人是我差去的,我覺得你應該只是和王爺置氣,反正會回來的,就讓人只拿了你隨身的衣物和一些錢物過去,其他的東西我都讓人原樣放在你的房間內。如果當時有發現魚腸劍的話,那些人必定會告訴我的。」

  「所以,應該是在我走之後,馬上便被人拿走了?」黃梓瑕抿唇沉思許久,才低低地說,「查一查我走後究竟有誰到過我的房間,當然,那人也有可能是府中侍衛,深夜巡邏時便可悄悄潛入,不動聲色地拿走。」

  「侍衛?」景恒揚眉,自言自語。

  黃梓瑕點頭,她的眼中含著猶豫遲疑,但她深深呼吸著,終究還是開了口,說:「張行英。」

  到了此時此刻,終究,連周子秦這樣大大咧咧的人也知道,面對如此可怕的力量,唯一的出路,只有逃離而已。

  景翌和景恒都被驚到了,一時面面相覷說不出話。

  黃梓瑕垂眼沉吟片刻,又說:「其實,我也只有些許揣測而已,還是要兩位先幫我肯定再說。」

  「好,我先去給你找找本月的檔。」景恒說著,起身便出去了。黃梓瑕等著他,一邊托著下巴發呆。

  景翌抬眼瞥著她,問:「想什麼?」

  她挪近了一點,輕聲問景翌:「翌公公,你可有辦法幫我進宗正寺,去見王爺嗎?」

  「哦……想王爺了?」景翌挑眉問。

  黃梓瑕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她又氣又急,窘迫道:「我……我只是擔心王爺在宗正寺過得不習慣。」

  「不會的,你別擔心,」景翌說道,「以王爺的身份,自然不會被留在宗正寺衙門。宗正寺在曲江池邊有一處亭台,用作衙門聚會飲宴用,我去過幾次,梅林雅舍,雖比不上王府,但也算清致,王爺住在那邊應該不算難受。」

  見他說得輕巧,黃梓瑕略微放心了點,又問:「可有辦法通融,讓我們見一面嗎?」

  「怎麼可能呢?王爺進宗正寺之後,早已傳出口信,所有人等不得私下見他,他也不會見的,」景翌一邊翻著冊子核對各種帳目,一邊說道,「否則,王爺在朝中這些年,威名赫赫,執掌這許多部門,我們明裡暗裡多方通融,怎麼可能見不到他呢?」

  黃梓瑕在他對面坐下,皺眉問:「王爺連我不肯見?」

  「不,大約是覺得見了也沒用。而且,你也應該知道,王爺並不希望你捲入他身邊這旋渦之中。」

  黃梓瑕急道:「事到如今,他還覺得我可以獨善其身?」

  景翌抬眼看她,微微挑了一下眉:「說真的,王蘊不錯的。」

  黃梓瑕鬱悶至極,站起來一腳踹在他的案上。他小幾上的硯臺晃了一下,濺出了兩點墨汁。

  景翌望著她,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說:「好啦,知道你這幾天焦慮至極,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黃梓瑕悻悻地瞪著他,問:「這些天你這邊有打聽到什麼動靜嗎?」

  「沒什麼,這幾天朝廷官員都在休沐,要到初四才去衙門呢。不過他們倒也不是閑在家中,如今京城暗潮湧動,人人都已經知曉了鄂王之死,等到初四去衙門,又是一場風浪,」景翌面露遺憾地說,「可惜啊,可惜元日陛下又犯了頭疾,免了朝拜和軍仗,不然的話朝廷的這一場熱鬧早就已經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黃梓瑕看著他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簡直無奈:「別露出這種期待的表情好嗎?」好歹這是天大的禍事,夔王府上下數百人很可能一個也逃不掉。

  「長痛不如短痛,遲來不如早來。一想到後天才開始,我有點心焦,」景翌說著,見黃梓瑕已經扶額站起,準備離開了,他才趕緊拉住她袖子說,「哎,別這麼死氣沉沉的好不好?你這樣也於事無補呀!」

  黃梓瑕想起自己和景翌第一次見面,他替自己弄了個楊崇古的身份時,在夔王面前也是這麼隨隨便便不正經的模樣,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只好歎一口氣,重新又坐下。

  「我知道,你肯定是和景毓比較投緣,哼,他有什麼好的,死板又沉默……」景翌說到這兒,又呆了一會兒,才說,「唉,算了,他都為王爺死了,我也不說他壞話了。」

  黃梓瑕便問:「你和景毓公公應該都是從小在王爺身邊的?」

  「我不是,他是。景毓好像是四五歲就被送進宮了,比我可幸福多了,他從小就在宮裡不愁吃穿的。」景翌一邊說著,一邊又隨隨便便地看著手中的帳冊,一支筆卻毫不遲滯,勾勾點點轉眼翻過一頁。「我生下來就被丟善堂了,長大點在善堂吃不飽,就去搶別人的東西吃,還把人家打傷了,結果被善堂丟了出來。在街上要飯了幾年之後,忽然有天下雨,把我臉洗得白白的,就有人看上我了……」

  黃梓瑕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下「看上」是什麼意思。

  他瞪了她一眼,說:「別想多了,那人見我手足健全,一張臉長得不錯,就把我帶回去洗洗乾淨,換了件好衣服,賣給了宮使。然後我就被哢嚓一下——」

  說到這兒,他抬頭朝黃梓瑕微微笑起來,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好啦,我就這麼入了宦官這行當。後來在宮中掃了幾天地,忽然聽說夔王府擴建,皇上要賞賜幾位宦官,哇,你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擠破腦袋才搶到這個好職位的!」

  黃梓瑕輕聲道:「那也是翌公公才幹過人,才會被王爺看上。」

  「誰說不是呢,我也很努力的,以前我不識字,後來進宮後景毓給我找了本《千字文》,我就對照著開始識字,又經常帶著烤紅薯什麼去討好藏書閣宦官,幾年內就把裡面的書都看完了!」

  黃梓瑕聽著他的童年經歷,心口忽然被觸動,某一個地方的某一點,忽然傳來隱隱的痛。她望著景翌,低聲說:「你的經歷,和我一個……一個認識的人,有點像。」

  「我知道,禹宣嘛。」他滿不在乎地說。

  黃梓瑕愣了一下,慢慢地問:「你也認識他?」

  「廢話,你知道京城裡的包打聽是誰嗎?你覺得盧雲中愛說閒事嗎?那都是我這邊漏出來的一點點邊角料而已,」景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說,「你和王爺還在蜀地時,禹宣的事情我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黃梓瑕轉開了臉,也轉開了話題:「所以……毓公公與你關係很好,還對你有恩?」

  「什麼恩啊,這渾蛋只是想讓我多分擔一些事情而已,」他說著,又怔怔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終於說,「是啊……若是沒有他的話,可能……可能我還渾渾噩噩做小宦官呢。」

  黃梓瑕看著他說到景毓時,眼中那薄薄的霧氣,遲疑著,覺得有點難以啟齒。

  景翌一下子就看了出來:「有話你就說,是不是和景毓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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