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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


  「那……叫一聲聽聽?」他戲謔地問。

  黃梓瑕遲疑了一下,終於輕輕點了一下頭,微啟雙唇,叫他:「蘊之……」

  王蘊見她面容低垂,病後初愈的臉頰蒼白如一朵俯開的白梅花,心口不覺如水波蕩過。那些輕微的漣漪回蕩在他的身體內,令他的思緒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握住了黃梓瑕的手。

  黃梓瑕的手掌在他手中輕微動彈,似乎想要縮回去。但他卻握得更緊了,低聲叫她:「梓瑕。」

  黃梓瑕抬頭看著他,蓮萼般的小臉上,有著一雙清露似的眼睛。她的臉頰雖微有泛紅,但那雙眼睛卻是湛然純淨,望著他時,毫無半分情思。

  她的心思,不在這裡,不在他的身上。

  王蘊只覺得心口那種滌蕩的漣漪在瞬間平息了下去。他默然放開了她的手,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

  黃梓瑕將自己的手縮回袖中,五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身上的衣裙。

  「你想問什麼呢?」王蘊緩緩開口問,「想知道當晚我的所見,想要和王公公一起調查鄂王那個案件,想要替夔王洗清汙名,是嗎?」

  「是啊。」黃梓瑕毫不猶豫地承認,反倒讓他一時詫異,無法回應。

  她抬頭看他,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笑意:「王公公當時不是說了嗎?王府小宦官要避嫌,但前成都使君之女、琅邪王家長孫的未婚妻黃梓瑕可不需要。」

  王蘊心口那抹冰涼,終因她的「未婚妻」三字而煙消雲散。他舒展眉頭,凝視著她問:「然而,你終究還是一意要為夔王做事。」

  她點頭說:「滴水之恩,尚且要湧泉相報,夔王於我有大恩,如今他遇到難處,我縱然結草銜環,也要報答他的恩德。」

  王蘊不再說話,只點了點頭。

  就在車內氣氛變得幽微之際,馬車徐徐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王蘊隔著車壁問前面的車夫。

  「前方雨雪路滑,有一輛馬車傾覆在路上,附近坊內人正在搬運馬匹和車廂,請公子稍等。」

  王蘊「嗯」了一聲,抬頭看外面正是太清宮,又見人群一時不會散開,便對黃梓瑕說:「好像聽到裡面的鐘鼓聲了,我們到太清宮裡看看,是不是在打醮?」

  黃梓瑕便下了車,跟著他一起到太清宮內去。道士們都是熟悉王蘊的,上來延請他入內,笑道:「王公子來了,請容我等敬奉香茶。」

  王蘊與黃梓瑕跟著他們進入暖閣一看,兩人都怔了一下。

  夔王李舒白已經坐在那裡喝茶了。想來也是,他的車馬只早他們一步離開大明宮,這邊道路堵塞的時候,他應該也是被迎進太清宮來了。

  可已經撞在了一起,再轉身出去自然不好看。

  王蘊低頭微笑看了黃梓瑕一眼,忽然攜住她的手,領著她向李舒白走去,說道:「王爺今日也在此處,真是幸會。」

  李舒白沒有回答,他的目光一直定在黃梓瑕的臉上,連他牽著的手都沒多看一眼。他凝視著黃梓瑕,神情尚未變化,眼中的光芒卻一時恍惚,縱然是素來處變不驚的人,此時手腕也微微一顫,手中的茶盞輕輕一晃,已經滴了兩滴茶水在他的手背之上。

  他垂下眼,將手中茶盞輕輕放在桌上,然後抬眼看著攜手而來的他們,神情平靜得幾乎僵硬:「蘊之,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托王爺洪福,」他說著,拉黃梓瑕在自己近旁坐下,又問,「下官未婚妻黃梓瑕,王爺該認識,不需介紹了吧?」

  李舒白冷冷一笑,目光依然盯在黃梓瑕的身上,緩緩說道:「自然認識,我曾與她破解當初你族妹失蹤之謎,也曾解過同昌公主暴亡一案,更曾帶她南下蜀地,助她洗雪冤屈,祭奠家人。」

  黃梓瑕聽得他聲音平淡,卻不覺心口彌漫起一陣的酸楚,只能垂下頭,怔怔望著手中的茶盞。

  王蘊不動聲色地笑道:「是啊,多承王爺厚愛,為我未婚妻梓瑕洗脫冤仇。不日我們將回蜀地成婚,屆時不知是否能過來向王爺辭行,不如就趁今日巧遇,先行謝過王爺。」

  他分明有意在「梓瑕」面前加上「未婚妻」三字,李舒白何嘗不知曉他的用意,當下只冷冷一笑,目光轉向黃梓瑕,見她只低頭不語,頓覺一陣血潮湧上頭來,讓他氣息噎住,心跳微微一滯。

  「何必客氣呢?」李舒白後仰身體,靠在椅背上,緩緩說道,「本王也曾虧欠黃梓瑕許多。至少,在有人意圖行刺時,本王當時重傷瀕死,是她將我從鬼門關救了回來。若沒有她的話,本王如今已不在人世。」

  聽他這樣說,「意圖行刺」的王蘊頓時眸色沉了下來,雖然還敷衍笑著,但尷尬的氣氛還是籠罩住了三人。

  「而且……」李舒白的目光落在黃梓瑕身上,又徐徐說道,「你未婚妻當初為洗雪冤屈,自願進了本王府中做末等宦官,有文書憑證,如今還登記在夔王府卷宗之中。如今本王倒想問問王統領,你要娶本王府中的宦官,又要如何對本王交代?」

  王蘊沒料到李舒白居然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不由得反問:「王爺的意思,如今黃梓瑕還是夔王府宦官?」

  「畫押名冊尚在,未曾註銷。」李舒白淡淡說道。

  「然而天下人都知道她是身懷冤屈,才會化身小宦官進夔王府,尋找機會為父母親人復仇。如今水落石出,王爺又何苦追究她當時的托詞呢?」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相信每個觸犯律法之人都有苦衷,但若因此而不加追究,又要如何維護夔王府律令森嚴,朝廷又如何樹法立威,令行禁止?」

  他們二人面色平和,一副親善模樣,唇槍舌劍卻毫不相讓。黃梓瑕明知道此事是因自己而起,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沉默坐在旁邊。

  王蘊無奈問:「王爺的意思,是要阻止下官與梓瑕這場婚事?」

  「何曾阻止?本王只是想知道,蘊之你究竟要如何娶走我府中登記在冊的宦官?」

  王蘊見李舒白步步進逼,不留餘地,雖然他性子溫厚,卻也忍不住了,反問:「那麼,王爺又準備如何強制我未婚妻留在王府做宦官?」

  李舒白瞥了黃梓瑕一眼,問:「據我所知,你們之間曾有一封解婚書?」

  王蘊亦望著黃梓瑕微笑道:「戀人之間,分分合合本是常事,我們之間,婚書有,解婚書也有,但最後又沒有了——此事又有幾人知曉呢?只要我們之間心意相通,一切自能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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