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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


  皇帝抱著自己的頭,呻吟不已。許久,才斷斷續續說道:「罷了,你先去吧。」

  黃梓瑕回頭看王皇后,卻見她依然一動不動倚在榻上,只眯著一雙眼睛看著窗外,神情平靜至極,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等感覺到李舒白退下,王皇后才站起身,推開殿間隔門,頓時如換了個人般步履踉蹌,急忙走到皇帝身邊,一把抱住他,淚光盈盈地哀聲叫他:「陛下,可好些了嗎?」

  皇帝握著她的手,咬著牙熬忍,可豆大的汗珠還是從他的額頭滾落下來。王皇后一把摟住他,撫著他的臉頰叫道:「陛下,你忍著點……這群無用的太醫,養著他們又有何用!」

  黃梓瑕見王皇后說著,又將自己的手掌遞到皇帝口邊,哭著說道:「陛下可不能咬到自己舌頭,您就先咬著臣妾的手吧!」

  旁邊徐逢翰趕緊將她拉開,說:「殿下乃萬金之軀,怎麼可以損傷?咬奴婢的不打緊……」

  黃梓瑕靜立在旁邊,看著王皇后臉上的眼淚,只覺尷尬不已。

  皇帝服下的藥似乎起了效果,雖然還用力抓著王皇后的手,但喘息已漸漸平息下來,王皇后與徐逢翰將皇帝扶起,給他多墊了一個錦袱。

  皇帝才發覺自己失控之下,指甲已將王皇后的手掐得極緊,她卻一直忍著不吭聲。他歎了一口氣,雙手輕揉著她那只手,眼睛轉向黃梓瑕辨認許久,才問:「皇后身後這人……看著不像長齡她們?」

  黃梓瑕趕緊行禮,王皇后不動聲色說道:「是外間新來的小宮女,我帶在身邊熟悉一下。」

  「哦。」皇帝也沒再問,闔上了眼。

  徐逢翰小心問:「皇上可要回內殿休息?」

  他點點頭,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腿。徐逢翰會意,趕緊上來攙扶著他,往後殿挪去。徐逢翰身材雖然算得高大,但皇帝豐潤,他一人扶得頗為艱難。王皇后趕緊去搭了把手,將他送到後殿去。

  黃梓瑕只覺得自己後背,有微微的冷汗滲了出來。

  王皇后今日讓她過來的用意,她終於明白了。

  皇帝的頭疾,已然非常嚴重。不僅視力受損,辨認不出她這樣不太熟悉的人,而且連行走也十分困難了。只是還瞞著宮中內外眼線,恐怕只有徐逢翰和王皇后才知曉此事。

  而——他秘而不宣的原因,自然是因為,他還有要完成的事情。如今太子年幼,皇帝一旦重病,皇權的交接自然岌岌可危。而在皇帝的心目中,對這個皇位威脅最大的人,會是誰呢?

  她還在想著,王皇后已經從後殿出來,對她說道:「叫伺候皇上的宮人們都進來吧,皇上安歇了。」

  黃梓瑕應了,快步走到殿門口,通知所有站在外面的宮女與宦官都進來。外邊雨雪未停,寒風侵襲進她的衣裳,一身未幹的冷汗頓時冰涼地滲進她的肌膚,令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這天下最強大的力量,足以將任何人吞噬,連泡沫都不會泛起一個。

  她跟著王皇后回到蓬萊殿,向她行禮告辭。

  王皇后面無表情地示意她退下,未曾洩露任何情緒。仿佛她只是帶著黃梓瑕在御苑之中走了一圈般。

  黃梓瑕撐著傘一個人走向宮門口。雨雪霏霏的陰暗天氣,她回頭遠望含元殿。雲裡帝城雙鳳闕,棲鳳與翔鸞兩閣如同展翼,拱衛著含元殿,氣勢恢宏的大唐第一殿,在繁密的雨雪之中,若隱若現,如同仙人所居,不似凡間建築。

  她的目光投向翔鸞閣。想像著那一夜李潤自上面墜下的弧線。就算那一夜有風,也不可能將一個跳樓的人吹得無影無蹤。翔鸞閣下偌大的廣場,青磚鋪地,積雪薄薄,一個跳下的人,究竟要如何才能消失呢?

  她閉上眼,回憶著當時見到的情形,暗夜、細雪、火光、飛散的紙條……

  臉頰上微微一涼,是一片雪花沾染到了她的臉頰之上。

  黃梓瑕茫然睜眼,在毫無辦法推算李潤消失之謎時,她將自己的思緒推向另外一邊——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當朝鄂王拋卻性命,出來指證與他關係最好的夔王?

  她的眼前,立即出現了剛剛所見的,皇帝病發的情形。

  皇帝病重,太子年幼,夔王勢大……

  她緊握著傘柄的手微微顫抖。雖然早已猜測到內情,但一旦被撕開遮掩,明明白白顯露出內裡真相的時候,她還是感到了懼怕。

  眼前雨雪中的大明宮,朦朧間在她的眼中化為海市蜃樓。表面上的玉宇瓊樓全部化為驚濤駭浪。這天下最強大的力量,無論外表如何金碧輝煌令人著迷,可內裡的暗潮,卻足以將任何人吞噬,連泡沫都不會泛起一個。

  「梓瑕,這麼冷的天,怎麼站在這裡許久?」

  身後溫柔的聲音響起,她知道是一直在等待自己的王蘊。她回頭朝他點點頭,默然撐傘走出大明宮高高的城門。

  王蘊給她遞了一個護手皮筒,又隨手接過她的傘,幫她撐住:「趕緊把手揣著暖一暖。」

  黃梓瑕將手揣在皮筒中,摸著裡面柔軟的羊羔毛,一時覺得心口暖暖的,朝他看了過去。雪下得密集,雨點已經成了霰子,打在傘上聲音極響。他低頭看她,渾沒感覺到右邊肩頭落了薄薄一層雪。

  走在他左邊的黃梓瑕默然低下頭,兩人在雨雪之中一起走出大明宮,上了馬車。

  馬蹄聲急促響起,他們穿過長安的街道,向著永昌坊而去。黃梓瑕壓低聲音,輕聲問他:「你知道攝魂術嗎?」

  王蘊微微皺眉,問:「你是指,控制他人意志的那種妖法?」

  黃梓瑕點頭。

  王蘊頓時了然,問:「你懷疑鄂王是受人控制,才會當眾說那些話,並跳下翔鸞閣?」

  黃梓瑕又點一點頭,問:「你在京中日久,可知道有誰會此種法門?」

  王蘊皺眉道:「這種邪法傳自西域,如今西域那邊似乎也戰亂頻仍,斷絕了根源。此法中原本就少人修習,如今我只知道你上次在成都指出過的那個老和尚沐善,其他我倒真不知道。」

  黃梓瑕點頭。當今皇帝在深宮之中長大,封王之後也一直在鄆王府中深居簡出,他斷然不可能會接觸到此種邪法。而皇帝身邊若是有這樣的人存在,必定早已用在他處,否則當初也不會在眾多僧人之中單單看中除了攝魂之外一無長處的沐善法師。

  而,就算真的找到了擅攝魂術的人,皇帝真的會為了處置李舒白,而捨棄自己的一個親兄弟嗎?鄂王李潤,在所有兄弟之中是最溫潤最與世無爭的一個,他真的會被選為犧牲品嗎?原因僅僅是因為他與李舒白的感情最好?

  黃梓瑕暗自搖頭,覺得這些設定都不合常理。她的目光看向王蘊,卻發現他也正在看著自己,他們在這並不寬敞的空間內四目相望,有一種尷尬的情緒緩慢滋生出來。

  她低下頭,有意尋了一個話題問:「之前鄂王自翔鸞閣躍下之後,王公子應該是第一個到達閣下的人?」

  王蘊點頭,又說:「為何還要如此疏離地稱呼我呢?叫我蘊之就行了,我家人朋友都是這樣叫我的。」

  她默然垂眸,緩緩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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