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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王皇后直視著她,徐徐說道:「至少,你曾替我收好一個頭骨,讓那可憐的孩子可以成為全屍。」

  王皇后的聲音,似乎微微輕顫。她抬頭看見王皇后那雙幽邈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汽,在她平靜的面容上,仿佛只是錯覺。

  還沒等她看清,王皇后已經將自己的面容轉了過去:「說起來,你最擅長破解各種不著頭緒的怪事,而京中,如今最轟動的怪事,應該就是鄂王自盡了吧。」

  黃梓瑕點頭,說道:「是……此事怪異之處,令人難以捉摸。」

  「雖然京中人人都在議論,但我想,能知曉其中真相的,或許,除了鄂王之外,恐怕也就只有你了。畢竟,如今王公公接手了這個燙手山芋,他得給皇上一個交代。」王皇后說著,緩緩向著旁邊踱去。黃梓瑕不明就裡,猶豫了一下,見她不言不語一直往前走,便趕緊跟上了。

  出了蓬萊殿后門,前面是狹長的小道,一路迤邐延伸向前。長齡站在門口等著她們,將手中的雨傘一把交給她,一把撐開遮在王皇后頭上。

  王皇后看也不看黃梓瑕,只提起自己的裙角,向著前面走去。黃梓瑕見她下面穿的是一雙銀裝靴,知道她早已準備好帶自己出去的。幸好今日她進宮時,穿的也是一雙短靴,倒也不怕雨水。

  一路青石小道,落了一兩點枯葉。雨雪交加的禦園中,寒冷與水汽讓所有人都窩在了室內,道上安安靜靜的,一個人也沒有。黃梓瑕跟著王皇后,一直向前走去。

  直到前方出現了臺階,王皇后向上走去。她抬頭看向面前這座宏偉宮殿,卻發現原來是紫宸殿。朝野一直說出入紫宸殿必須經過前宣政殿左右的東西上閤门,故進入紫宸殿又稱為「入閣」,卻不料在蓬萊殿后還有這樣一條隱秘的道路可供出入。

  王皇后帶著黃梓瑕走到內殿門口,長齡便收起雨傘,止住了腳步。王皇后也不看黃梓瑕一眼,顧自走進了一扇小門內。黃梓瑕跟進去才發現,這是一間四壁雕花的隔間,陳設極其簡單,只有一座小榻,榻前一個小幾,上面擺了筆墨紙硯。

  王皇后在榻上坐下,隨意地倚靠在上面。

  黃梓瑕見室內再無別物,便只能靜靜站立在旁,見王皇后不言不語,她也不動聲色。

  忽然,隔間的那一邊,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然後是徐逢翰的聲音傳來:「陛下,夔王來了。」

  這聲音很近,幾乎就在耳畔一般。黃梓瑕悚然一驚,轉頭看向左右,卻發現聲音傳自隔壁。

  皇帝的聲音自旁邊傳來:「讓他進來吧。」

  她輕輕走到雕花的隔間牆壁之前,發現雕花之間夾了一層厚不透光的錦緞,看來,隔間與皇帝正殿之間應該是只有一層錦緞兩層雕花,其餘全無隔礙,難怪聲音如此清晰便傳了過來。

  黃梓瑕在心裡想,眾人都說皇帝個性軟弱,身體又不好,朝中事多由王皇后決斷,看來皇帝也直接授意她可以隨時到這邊來旁聽政事了——只是在王皇后被貶斥太極宮之後,她又再度回來,皇帝對她應該也是有了戒心,如今這閣內,看來也許久不用了。

  她正想著,外間傳來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清朗澄澈:「臣弟見過陛下。」

  多日不見,再度聽見他的聲音,她頓覺恍如隔世,瞬間怔在了那裡。

  王皇后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靠在榻上閉目養神去了。

  旁邊皇帝與李舒白的聲音清晰傳來,兩人畢竟是兄弟,敘了一會兒家常之後,皇帝才問:「七弟那邊……如今有什麼線索嗎?」

  李舒白默然頓了片刻,才說:「陛下遣王宗實調查此事,他也到臣弟處詢問過。但臣弟對此委實毫無頭緒,因此並未能給他提供任何有用的線索。」

  「嗯……」皇帝沉吟片刻,又問,「如今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種種流言對你極為不利,不知王宗實調查到如今,又有何對策?」

  李舒白說道:「王公公讓臣弟交付神武、神威等兵馬,以杜絕天下人悠悠之口。」

  他這句話一說出來,皇帝倒是一時無言,場面氣氛也尷尬了起來。

  黃梓瑕只覺得掌心滲出了些微的汗水,她將頭抵在鏤花隔間牆壁上,心裡想,此事自然是皇帝授意,如今李舒白將此事定義為王宗實擅作主張,不知皇帝又是否會在此時顯露出自己的真意,而夔王今日又是否已經有了全身而退的辦法?

  但隨即又想,李舒白這樣心思縝密、算無遺策的人,自己又何必替他擔心呢。

  果然,皇帝終究還是打著哈哈,說:「些許小事,你與王宗實商議便可,朕就不替你勞心了。」

  「多謝皇上,」李舒白說著,略沉默片刻,又說,「臣弟如今推卻了朝中許多大事,雖一身輕鬆,但是對於七弟的案子,還是牽腸掛肚。畢竟王宗實雖是皇上近身重臣,極為可靠,但他之前並未擔任過法司職責,皇上讓他主管此案,或不太適宜?」

  「我知道,若說這種事情,你身邊以前那個小宦官楊崇古,原是再合適不過,」皇帝歎道,「可也沒辦法,他畢竟是你身邊人,總得避嫌。此外,大理寺與京兆尹都與你關聯莫大,朝臣無人敢舉薦;刑部尚書是王麟,因他之前與皇后之事,朕雖不能明著處理,但他也已經準備告老還鄉;禦史台那一群老傢伙只會打嘴仗,遇上這種事早已手足無措。朕思來想去,朝中大員竟無一可靠人選,只能找一個與你平日來往不多的王宗實,畢竟他是宦官內臣,朕也有此事乃朕家事的意思。」

  「如此甚好,多謝皇上費心,」李舒白見他解釋這麼多,便知他是不肯換人的,也就不再說,轉換了話題,「不知王公公是否派人去七弟府上查過了?」

  「應該吧,朕最近心中也因此事而頗為憂心,頭疾發作,無暇過問,」皇帝說著,又歎了口氣,「朕最看重的兄弟本已只剩得你與七弟、九弟,如今七弟又……唉,為何他會尋此短見,又為何在臨死前說出如此驚人之語,如此形容四弟你……」

  李舒白默然道:「臣弟想此事必有內幕,只是如今尚不知曉而已。」

  「相信假以時日,此事必定會水落石出。朕不會看錯你,只盼世人到時候也能知曉四弟的真心。」

  李舒白垂眸望著地上金磚,只能說:「臣弟多謝陛下信賴。」

  「只是,朕心中畢竟還是有所擔憂。四弟,如今神威、神武兵已戍守京城三年,按例該換,當年徐州兵卒便是滯留思鄉而嘩變,如今你又不便出面——是否該先找他人妥善處理此事?」

  彎彎繞繞到這裡,今日的正劇終於上演。身在隔壁的黃梓瑕也知道,皇帝今日召李舒白來,其實就是想要說這一件事。而話已挑明,李舒白就算再抗拒,又能如何拒絕?

  黃梓瑕不由自主地捏緊了雕花的隔板,感覺到自己掌心的汗已經變得冰涼。

  而李舒白的聲音,也不疾不徐地傳了過來:「陛下既然為天下萬民安定著想,臣弟敢不從命?」

  皇帝一直壓抑的聲音,頓時提高了少許,透出一股難以抑制的興奮來:「四弟,你果然答應了?」

  「是,陛下所言,臣弟自然莫敢不從,」李舒白起身,向皇帝行禮道,「但臣弟有個不情之請。」

  「四弟儘管說。」皇帝見他彎腰行禮,便站起身,抬手示意他免禮。

  李舒白抬頭看著他,說道:「神武軍等由臣弟奉皇上之命重建,如今換將只需皇上一聲令下即可。但臣弟于蜀地曾兩次遇刺,雖到了京中,但亦感虎伺在旁,無法安心。還請陛下允臣弟將此事推遲數月,臣弟自會安撫士卒,待一切風平浪靜,再行調遣,陛下認為如何?」

  皇帝臉色微變,正要說什麼,冷不防忽然胸口作惡,原先站起的身體頓時跌坐了下去。

  李舒白反應極快,見他身體一歪要傾倒在椅外,便一個箭步上來扶住了他。皇帝呼吸急促,身體顫抖,加之臉色煞白,冷汗眼看著便從額頭冒了出來。

  侍立在旁的徐逢翰趕緊上來,從旁邊抽屜中取出一顆丸藥,用水化開了,伺候皇帝喝下。

  等皇帝扶著頭,歪在椅上平定喘息,李舒白才微微皺眉,低聲問徐逢翰:「陛下的頭疾,怎麼較之以往更甚了?」

  徐逢翰低頭哀歎,說:「御醫都在用心看著,外面民間名醫也不知找了多少個,可就是沒有找到回春妙手。」

  李舒白問:「如今發作頻繁嗎?多久一次?」

  徐逢翰還沒來得及回答,皇帝已經說道:「無可奈何,就是老毛病。這頭疾……當初魏武帝也有,縱然他雄才大略,文武雙全,天下之大……又有誰能幫他治好呢?」

  李舒白見他痛得聲音顫抖,卻兀自忍耐,不由得說道:「陛下須善自珍重,臣弟想天下之大,總該有華佗妙手,回春之術。只要皇上吩咐下去,讓各州縣尋訪專精頭疾的醫生進京會診,定能找到對症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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