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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〇


  李舒白轉頭發現身邊就是王蘊,便問:「翔鸞閣那邊,還有什麼人在?」

  王蘊皺眉說:「沒有人了,那邊歌舞撤走之後,所有人手都到了這邊,如今空無一人。」

  李舒白皺眉問:「偌大一個殿閣,怎麼會無人當值?」

  「護衛大多在下面,上來的不過數十人,而聖上與重臣都在這邊,所以眾人自然全都守在了這邊,無人去理會那邊的空殿。」王蘊說著,側過目光看了黃梓瑕一眼,神情複雜,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黃梓瑕微覺尷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對面的李潤已經大喊出來:「統統不許過來!你們再走一步,本王就跳下去!」

  正要奔往那邊的護衛們,只能全部停下了腳步。

  李潤站在翔鸞閣後的欄杆上,抬起手,指向李舒白,聲音略帶顫抖,卻清晰無比。他說:「四哥……不!夔王李滋——你處心積慮,穢亂朝綱,今日我李潤之死,便因被你威逼,走投無路!」

  李舒白聽著他的厲聲呵斥,卻只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夜風之中,望著對面的李潤。

  夜風卷起碎雪,粘在李舒白髮上、肌膚上,冰涼如針,融化成一種刺骨的寒冷,鑽進他的身體。

  萬千寒意逼進他的骨髓,讓他整個人在瞬間無法動彈。

  李潤的話,讓所有人都在瞬間想起京城的傳言。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舒白的身上。

  站在他的身後的黃梓瑕,清晰看見他在一瞬間鐵青的臉色,還有,眼中絕望的憤恨。她的心口也不由自主地搐動起來,一股冰涼的寒意在胸前彌漫開來——

  真沒想到,致命第一擊,竟來自鄂王李潤。

  來自這個總是溫和微笑、神情縹緲的少年王爺,來自與李舒白最為親近的七弟,來自這個前幾日還托他們調查母親被害真相的鄂王李潤。

  李舒白站在棲鳳閣外,看著對面翔鸞閣之中的李潤,聲音依然沉穩,氣息卻略帶急促:「七弟,四哥不知平日何處冒犯了你,讓你生出如此猜疑。你先下來,我待會兒慢慢向你解釋。」

  「解釋?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狀若瘋狂,「夔王殿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你自出征龐勳之後,已經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你不是夔王李滋,你是被龐勳附身的惡鬼!我今日若不死,落在你的手中,只會比死更難!」

  李舒白將手按在欄杆之上,手掌不自覺地收緊,因為太過用力,那手背的青筋都隱隱暴了出來。他對著李潤大吼道:「不論如何,四弟你先冷靜下來,從那裡……下來!」

  「夔王李滋——不,龐勳惡鬼!我今日將以我殘軀,奉獻大唐!若上天有靈,我必將屍解飛升,佑我李氏皇族萬年不滅!」他說著,從自己懷中掏出大疊白紙,上面是一條條相同的黑色字跡,只是隔得遠了,看不清楚寫的是什麼。

  他將手中所有的紙往空中撒去,夜風吹來,片片白紙頓時如暴雪般四散而去。

  「你當年曾送給我的東西,今日我當著你的面盡皆焚化,以祭當年你我之情!」

  他手中的火折一亮,最後看了李舒白一眼。火折的光芒明亮,照出他臉上扭曲與詭異的笑容。他口中厲聲叫道:「大唐將亡、山河傾覆、朝野動亂、禍起夔王!」

  最後「夔王」二字出口,他的身體後仰,整個人便自城闕的欄杆之上向後墜落,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唯有那一支火折,落在地上,轟然大火燃起,一片火光。

  翔鸞閣之上,再無鄂王李潤的身影。

  李舒白立即向著翔鸞閣狂奔而去。

  重新被調回御林軍的王蘊則沖著左右御林軍發令:「快去翔鸞閣的台闕之下!」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眾人皆知他的意思,棲鳳、翔鸞兩閣都在高達五丈的台基之上,鄂王跳下後絕無生還之理,御林軍過去,只能是幫他收殮屍體了。

  黃梓瑕跟在李舒白的身後,踏著薄薄的雪向著那邊奔去。李舒白步伐極快,越過前面的士兵,疾沖到了翔鸞閣。

  一片火光映著翔鸞閣,地上早已潑好黑油,是以火起如此迅猛,劇烈異常。李舒白當年送給他的東西,全都在火中付之一炬,盡化灰燼,唯有那串自回紇海青王處得來、李舒白轉贈給李潤的金紫檀佛珠,木質堅硬,尚未燒朽,還在火中焱焱吐光。

  黃梓瑕奔到翔鸞閣前,看見李舒白佇立在火前,一動也不動。

  她走到欄杆邊向下看了一眼,見下面的人尚在搜尋,不覺微皺眉頭。回頭見李舒白悲慟茫然,還站在火前盯著那串金紫檀佛珠,便走到他身邊,輕聲說:「王爺節哀,此事有詐。」

  李舒白與李潤感情最好,此時驟然遭逢大變,就算他素日冷靜決斷,也終於無法承受,一時不知如何才好。聽到黃梓瑕的話,他才在寒風之中微微一凜,回過神來,緩緩轉頭看她。

  她低聲說:「下面,沒有鄂王李潤的屍身。」

  李舒白睫毛一顫,立即轉身,大步走到欄杆邊向下看去。

  欄杆上積了薄薄的雪,除了兩個腳印之外,其餘一無所有。他們越過欄杆向下看,翔鸞閣下大片空地,左右御林軍在大塊青石板地上搜尋著。然而別說屍身了,就連一滴血都沒有看見。

  李舒白收回目光,與黃梓瑕對望。

  兩人都想起了,李潤在跳下去時說的那句話——

  若上天有靈,我必將屍解飛升,佑我李氏皇族萬年不滅!

  沿著長長的龍尾道向下,含元殿前後左右俱是大片廣闊的平地,由大塊打磨光滑的青石鋪設。為了展現大明宮的宏偉遼闊,除了道旁的石燈籠之外,沒有陳設任何其餘東西。

  然而,就在這樣沒有任何阻擋的地方,他們上百人眼看著從翔鸞閣上躍下的鄂王李潤,卻並沒有落到下面的地上。

  從翔鸞閣到地面,五丈的距離,他仿佛消失在半空,無聲無息,猶如一片微塵飛逝,煙雲離散。

  黃梓瑕跟在李舒白的身後,兩人疾步走下龍尾道,在翔鸞閣下的廣袤平地上,看見騷動慌亂的人群。

  遍地都是李潤撒落的字條,有些被眾人踩在了雪泥之中,也有些正被人拿起,仔細端詳著上面的字跡。有人辨認出了字跡,卻只趕緊把字條丟掉,誰都不敢念出聲。

  黃梓瑕彎腰撿起一張字條,拿在手中,迎著旁邊跳動燃燒的松把火光,看了一眼。

  細長的字條上,窄窄一條字跡,淩亂的十二個字——

  大唐必亡朝野動亂禍起夔王

  是他們曾在鄂王府的小殿中見過的,被陳太妃刻在檀木桌上的那些字。

  鄂王李潤竟將它臨摹了無數份,在此時撒向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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