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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畢竟,滴翠現在還是被緝捕的犯人,她如何敢回到京城呢?

  眼看天色漸暗,周子秦陪著黃梓瑕一起往永嘉坊走。還未到夔王府,零星的雪已經緩緩下了起來。這邊人流稍少,他們催促馬蹄,來到王府門前。

  還未等她下馬,一直站在門口的人已經急匆匆地跑下臺階來,跺著腳說:「哎呀黃姑娘,你可算回來了!」

  正是府中的小宦官盧雲中,他一貫聒噪,說話又急又快:「王爺從宮中傳出話來,說今晚要在大明宮飲宴。去年宮裡事忙人手亂,昭王居然醉後睡在了宮門內,到快天亮了才被人發現,結果大病一場!今年又下了雪,宮中特詔各府都要有人進宮候著,免得諸王到時沉醉,又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黃梓瑕下了馬,走到簷下拂去身上的雪花:「王爺讓我進宮候著?」

  「正是呢,你趕緊還是換上之前宦官的衣服……哦對了,前幾日剛裁好的狐裘,王爺讓你穿上。」他不由分說將衣服塞給她。

  黃梓瑕苦笑打發周子秦先回去,等換好衣服披上狐裘,馬車已停在門口。盧雲中連推帶搡地讓她上車。

  黃梓瑕看看天色,說:「還早呢,晚宴該剛剛開始,我看不到半夜是完結不了的。」

  「那也得趕緊去等著,萬一王爺要人伺候呢?」

  馬車頂風冒雪,一路向著大明宮而去。幸好永嘉坊離大明宮不遠,馬車行了不久,便看見了大明宮高大的宮牆。

  今日的晚宴果然如皇帝之前所想,設在棲鳳閣。而翔鸞閣那邊,則陳設著女樂歌舞。黃梓瑕在望仙門前下了馬車,零星的雪已經停了。她慶倖著,在提著紅紗宮燈的宦官帶領下,過了龍首渠,進昭訓門,過東朝堂,沿著漫長的龍尾道,一步步登上高達五丈的棲鳳閣。

  含元殿宏偉壯麗,坐落于正中。東西衍生而出的棲鳳、翔鸞兩閣如鳳凰垂翼,拱衛朝堂。含元殿與雙闕經過重修之後,在通明的燈火之中美輪美奐,如神仙宮闕。

  黃梓瑕解了外面狐裘,從偏門進入棲鳳閣,望見皇帝之下,設的就是夔王席位。她貼著牆不動聲色地行去,殿上所有人都正看著翔鸞閣的歌舞,無人察覺。唯有她在李舒白身後輕輕坐下時,李舒白回頭看向她,微微皺了一下眉,輕聲問:「不是讓你多穿點嗎?」

  她接過宮女手中的酒壺,跪在旁邊替他斟酒,低聲說:「穿啦,閣內暖和,剛剛脫掉的。」

  他接過酒杯,不動聲色地以自己的手背碰了一下她的手背,覺得不是特別冰涼,才點了一下頭。

  黃梓瑕起身侍立在他身後,和眾人一起看著對面歌舞。

  對面的翔鸞閣,在零星的雪中,百步之外遙遙相望。燈火通明,殿閣飛拱,歌女的聲音柔曼縹緲,在這個距離聽來恰到好處。殿內千枝燈燭,照亮了金碧輝煌的壁飾和牆上鑲嵌的珍寶。

  翔鸞閣所有門窗均已被卸下,在如同仙宮的樓闕之中,仙樂飄飄之際,百名舞妓在通透的閣內聯袂起舞,如長安一夜春風,催得牡丹盛放,灼眼招展,盛世繁花。

  黃梓瑕漫不經心地看著,覺得雖然種種架勢做足,卻沒有蘭黛編排的《霓裳羽衣舞》好看。她的目光在大殿內轉了一圈,夔王對面是鄂王李潤與昭王李汭,他們也正轉頭看外面。

  她的目光落在李潤的身上,微微詫異。他與李舒白、李汭一樣,都穿著紫色錦袍,那顏色在燈下卻顯得似乎比他人要暗沉一些。但那錦衣顏色,又確乎應該是一樣的。

  她又將目光落在昭王李汭身上,才發現李汭穿的是素紗中單,而鄂王李潤裡面是玄色中單,自衣領和袖口微露,襯得那一身紫色就不太鮮明,連同眉心那顆朱砂痣也顯得暗淡。

  她的目光又落在李舒白身上,見他也是素紗中單,一樣的服制,穿在他身上便如初雪映澄霞,滿堂冠蓋雲集,都不如他。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微笑,將目光又轉向前面的歌舞。雪已經徹底停了,對面的歌舞也已經到了最後,急弦繁管,裙裾飛旋,連閣中所有的燈燭都仿佛被旋舞的氣流引動,一朵朵燭芯向著旁邊偏去。

  擊節聲中,歌舞停歇。所有教坊舞妓盈盈下拜,燈燭一盞一盞熄滅,餘光中只見舞妓、歌女、樂人們依次魚貫退出,對面只剩下了三兩盞宮燈,懸掛在簷下。

  棲鳳閣內門窗一扇扇閉攏,不一會兒,燈火與熏爐的熱氣使得裡面溫暖如春。暖氣與酒意讓皇親國戚與朝中大員們興奮不已,個個舉杯向皇帝賀壽,殿內融融泄泄,君臣和樂。

  黃梓瑕在李舒白的身後,置身事外地望著面前這些人。雖然沒用晚膳,不過下午和周子秦足吃了有四五頓茶點,倒是一點都不餓,只等著宴席散場,好及早回去。她的目光掃過閣內眾人,發現酒過三巡之後基本都有了醉意,唯有鄂王李潤,神思恍惚,在酬酢之余常有發呆,神情頗不對勁。

  李舒白也察覺到他的異常,便舉杯向他致意。李潤看見了,也隨手舉杯向他還禮,但目光虛浮,那一杯酒喝得甚為艱難。

  在一片喧鬧聲中,黃梓瑕隱隱聽見外面傳來二刻報時聲。李潤喝完了手中那一杯酒,站起來緩緩向外走去。

  鄂王府的人也過來了,正站在他的身後,趕緊上前要扶住他。他卻抬手示意不必跟著,一個人向著門口走去。黃梓瑕料想他該是去更衣,便將目光收回,依然關注著李舒白。

  李舒白酒量不錯,雖然除了皇帝之外就是他喝得最多,至今卻渾若無事。皇帝已經有些醺醉,眼皮都有點耷拉下來,卻猶自朝李舒白招手,示意他過去說話:「四弟,聽說七十二浮屠的事情,已經解決了?」

  「是,昨日已經全部商議妥當,各州縣富商大賈競相爭奪,搶著修建迎佛骨的浮屠,工部現場競價十分熱鬧。」

  「不錯,四弟啊,朝廷中就要有你這樣的人才!」皇帝拍著他的手臂,讚賞完之後,又沉下臉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啊?這七十二座浮屠,七十二件大功德,被你這麼一弄,就不是朕的了,這就算在那些建塔的商賈身上了!是朕要迎佛骨進京,怎麼這功德,就分給他們了?」

  「陛下,您醉了,」李舒白不動聲色地說道,「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佛骨迎來也是奉于宮中的佛堂,供陛下禮拜。陛下澤被萬民,天下人的功德便是陛下的功德,縱有些許指間遺沙,總為蒼生聚沙成朝堂之塔,何來分功德之說?」

  皇帝點著頭,回味著他所說的話,露出一絲笑意,說:「四弟說得對啊,這天下,是朕的天下,萬民螻蟻,總不過是為朕奔走,何足掛齒……」

  話音未落,緊閉著的閣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棲鳳閣內的人都是一怔,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外面已經一片混亂,有人大喊:「鄂王殿下!」

  還有人大叫:「快,快去救護!」

  更有人匆匆奔進殿內,快步走到御前跪下,急聲道:「陛下,鄂王殿下他……他在翔鸞閣中……」

  李舒白看向皇帝,他還在半醉之中,茫然不知何事,他便說道:「臣弟去看看。」

  他當即起身,快步走向外面。

  黃梓瑕匆匆跟了出去,到殿門口時,李舒白已經站在棲鳳閣的欄杆前,望向對面的翔鸞閣。

  顧不得外面的寒風,宦官與侍衛們將棲鳳閣的門窗大開。所有人都看見,鄂王李潤正站在翔鸞閣後邊的欄杆之上。

  隔著百步遙遙望去,他面容蒼白,眉心那點殷紅的朱砂痣已經看不清晰,但那面容身形卻絕對是鄂王李潤無疑。

  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爬上了翔鸞閣那邊的欄杆,佇立在寒風之中,一動不動。寒風凜冽,吹起地上的零星雪片,點點沾染在他的紫衣之上,也粘在他的發間。

  棲鳳閣內頓時一片驚呼,更有人大喊:「鄂王殿下,萬萬不可啊!」

  「殿下您喝醉了,可千萬要當心呀!」

  李潤對這邊的聲響聽若不聞,只看著這邊混亂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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